“他是个很老实的人,汤姆·摩根,只是笨一点。”随后他又拉开嗓门说,“啊,让我想想看——黑狗?不,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真的。可是我好像是见——对,见到过这个家伙。他常和一个瞎眼的穷鬼上这儿来,没错。”
“他常来吗?准没错,”我说,“我也认得那瞎子,他叫皮五。”
“对!”西尔弗这时十分兴奋,大声说道,“皮五!他确实是叫这个名字。啊,他那样子好像是很狡猾,真的!这回我们要是能把这个黑狗追捕到手,那可就有好消息报告屈劳尼船长了!贝恩跑得挺快,海员当中很少有跑得过贝恩的。老天保佑,他该会很快就赶上去,把他逮住。那家伙不是讲过‘罚潜水’的事吗?我就要罚他一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拄着拐棍在店里一瘸一拐地来回走动,还用手拍着桌子,显出激动的神气,那样子简直能使贝里裁判所的法官或是卜乌街的密探相信他的话呢。我在“望远镜”客栈发现了黑狗,又引起了我很大的怀疑,因此我就仔细观察这位厨师。可是他却太奸猾、太灵活、太聪明,叫我看不透。后来那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他们在人群中让那家伙逃脱了,还挨了一顿臭骂,我就认为朗·约翰·西尔弗确实是可靠的,还情愿给他保证呢。
“嗐,你瞧,郝金士,”他说,“像我这么个人,现在遇到这种倒霉事儿,可真他妈不好办,是不是?我见了屈劳尼船长——他会有什么想法?我这儿让那个龟孙子荷兰佬在我店里喝我自己的酒!你上这儿来了,给我讲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偏偏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一溜烟跑掉了!喂,郝金士,你可得帮我在船长面前说句公道话。你还是个孩子,可是你却聪明透顶。你一进来我就看清楚了。现在事情是这样:我靠这根拐杖跳来跳去,有什么办法?要是像过去那样,我是个身强力壮得呱呱叫的水手,那我就能一个劲儿追上他,狠狠地把他揪住,准没错。可是现在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住口了。他张着嘴,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
“酒钱!”他大喊道,“三杯酒呀!嗐,真他妈的,我怎么忘了收酒钱!”
然后他一屁股猛坐在一条凳子上,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得脸上淌下了眼泪。我也禁不住跟着他笑了。我们一同哈哈大笑,一阵又一阵,笑得店里满屋都发出了回声。
“嗐,我真是个窝囊的老海豹!”后来他抹了抹脸,终于说道,“咱们俩应该彼此照顾点儿,郝金士,因为我准知道自己会要降职当个茶房。可是,伙计,咱该准备动身了。老在这儿耗着可不行。责任要紧,伙计。我把那顶旧卷边帽戴上,跟你一道去找屈劳尼船长,向他报告这儿出的这桩事情吧。因为这事儿是很严重的,你可得注意呀,小郝金士。我要是再有脸提到什么保全体面的话,你我可都保不住呀。你也是一样,是吧?脑子不灵活——咱俩都不行。可是真糟糕!我没收到酒钱,那倒真是一次挺好的教训。”
他又开始哈哈大笑了,笑得真痛快。我还没有像他那样看出有什么好笑,却不得不再陪着他笑了一阵。
我们顺着码头走那一小段路的时候,他使我感到他是个最有趣的伙伴。他给我讲我们经过的地方那些各式各样的船的帆式、吨数和国籍,说明船上正在进行的工作——这只船正在卸货,另一只正在装货,还有一只正在准备出海;还随时给我讲一些关于船和海员的小故事,或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几句船上的行话,非得叫我完全学会不可。我渐渐觉得这是我能够遇到得最好的船友之一。
我们来到那客栈的时候,大老爷和利弗西大夫正坐在一起,喝完一些淡啤酒,在他们上船去出航探险之前,互相祝贺一番。
朗·约翰把那桩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讲得挺有兴致,全是实话。他一次又一次问我:“就是这样吧,对不对,郝金士?”我总是能给他证明完全属实。
这两位先生都觉得黑狗逃掉了,很是遗憾。可是我们大家都认为已经毫无办法了。朗·约翰受到了几句表扬,就拄起拐棍告辞了。
“全体船员今天下午四点都到船上集合。”大老爷在他背后嚷道。
“哎,哎,大老爷。”厨师在走廊里高声回答。
“喂,大老爷,”利弗西大夫说,“整个说来,我并不认为你找来的这些人全都可靠,可是我要说一句,约翰·西尔弗很称我的心。”
“他是个十足的好人。”大老爷肯定地说。
“那么,”大夫又问,“吉姆可以跟我们一道上船去吧,好不好?”
“当然可以叫他去喽,”大老爷说,“把帽子带去吧,郝金士,我们去看看这条船吧。”
第九章 弹药和武器
希士潘纽拉离岸较远,我们驾着小艇在许多船头的雕饰下面划过,绕过另一些船的船尾。那些船的锚缆有时蹭着我们的船底,有时在我们头顶上晃动。可是后来我们终于靠拢我们的大船了。我们走上船去,大副阿鲁先生就来迎接,还行了个礼。他是个棕色的老水手,戴着耳环,眼睛有点斜视。他和大老爷非常亲热,可是我不久就看出屈劳尼先生和船长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这样好。
船长是个眼光锐利的人,他好像是对船上的一切事情都很生气似的,而且很快就给我们就说明了原因,因为我们刚刚进了船舱,就有一个水手跟着来了。
“先生,斯摩莱特船长要和您讲话。”他说。
“我随时都听从船长的命令。请他进来吧。”大老爷说。
船长紧跟在来人后面,立刻走进来,把门关上了。
“囗,斯摩莱特船长,你有什么事见教?我希望一切都满意,一切都有条有理,具备航海的条件吧?”
“囗,先生,”船长说,“我看最好是实话实说,哪怕是得罪你也不要紧。我不喜欢这次航行,我不喜欢这些人,我也不喜欢我的大副。这总算说得简明而爽快吧。”
“先生,你也许还不喜欢这条船吧?”大老爷问道。我看得出,他是很生气的。
“这我倒不敢说,先生,因为还没有试航过,”船长说,“它倒像是一条挺精巧的船,别的话我还不便多说。”
“先生,可能你还不喜欢你的东家吧,是吗?”大老爷说。
可是这时候利弗西插话了。
“且慢,”他说,“且慢。用不着问这种话,难免要伤和气。船长说的话也许过分了一点,也许还没有说够。我必须说,我需要他加以解释。你说你不喜欢这次航行,那是为什么?”
“先生,我是应聘来照所谓‘密封命令’,听那位先生的吩咐,把船开到他要去的地方,”船长说,“这倒是很对。可是现在我发现一般水手知道的情况比我还多。我认为这太不公平,你看如何?”
“对,”利弗西大夫说,“我也认为不公平。”
“其次,”船长说,“我听说我们是要去寻找财宝的——请注意,这是从我手下的人那儿听说的。财宝的事是难办的,我无论如何不喜欢探宝的航行,最不喜欢的是要保密的,而这秘密又让鹦鹉知道了。屈劳尼先生,对不起。”
“西尔弗的鹦鹉吗?”大老爷问道。
“这不过是打比方的说法,”船长说,“泄露秘密了,我是说。我相信你们两位先生对你们所干的事情,谁也不清楚。可是我要把我的看法告你们——性命攸关,风险很大。”
“这是一清二楚的,我看是千真万确,”利弗西大夫回答道,“我们是要冒风险,可是我们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糊涂。其次,你说不喜欢我们的船员,难道他们不是很好的海员吗?”
“我不喜欢他们,先生,”斯摩莱特回答道,“你要是提到这个问题的话,我觉得当初应该由我挑选自己手下的人才对。”
“也许是这样吧,”大夫回答道,“也许我的朋友应该带你一道去才对。不过如果是他的疏忽,那也是无心之过。你不喜欢阿鲁先生吗?”
“我不喜欢他,先生。我相信他是个很好的海员,可是他对手下的人太不讲规矩了,所以当大副就当不好。当大副的应该少和别人接近才对——不应该和普通水手在一起喝酒。”
“你是说他喝酒吗?”大老爷大声说道。
“不,先生,”船长回答道,“我只是说他太随便了。”
“那么,说来说去,船长,关键问题是什么?”大夫问道,“请告诉我们,你想要怎么办吧。”
“囗,先生们,你们是否决定进行这次航行?”
“铁定了。”大老爷回答道。
“好极了,”船长说,“那么,你们既然耐心听了我讲的话,还说了一些我弄不清楚的事情,那就请让我再说几句吧。他们把弹药和武器放在前舱。可是你们在下面的舱里有个很好的地方,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放在那儿呢?——这是第一点。还有,你们要带四个亲信的人同去,人家说这几个人有一部分要安置在船前的铺位上。为什么不把他们的铺位安置在放枪支弹药的舱房旁边呢?——这是第二点。”
“还有吗?”屈劳尼先生问道。
“还有一点,”船长说,“现在泄露秘密的瞎话已经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大夫表示同意。
“我把我自己听到的告诉你们吧,”斯摩莱特继续说道,“听说你们有一张海岛地图,还说上面有许多十字,标志财宝所在的地方;还说这个岛在——”他接着就准确地说出了那些地方的经纬度。
“我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些。”大老爷大声说道。
“水手们都知道了,先生。”船长回答道。
“利弗西,那准是你或是郝金士说的。”大老爷大声说道。
“是谁说的倒是无关紧要。”大夫回答道。我看得出,他和船长听了屈劳尼先生的申辩,并不太在意。可是关于这件事情,我可是相信他说得对,确实是没有人说过这个岛的位置。
“囗,先生们,”船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幅地图在谁手里。可是我要明确讲定一点:一定要保守秘密,连我和阿鲁先生也不让知道。要不然就请求让我辞职。”
“我明白了,”大夫说,“你希望我们对这件事情保密,把船尾部分作为防卫的据点,用我的朋友亲信的人把守,全部枪支弹药都要在船上安顿妥当。换句话说,你怕发生叛乱。”
“先生,”斯摩莱特船长说道,“请不要见怪,我可不同意你有权把自己的话算作我说的。先生,一个船长只要有理由说出这种话,他就根本不应该出海。至于阿鲁先生呢,我相信他是彻底诚实的,另外还有一些人也是一样。据我看,也许所有的人都可靠。可是我得对全体船员的生命和安全负责。据我看,情况不大对头。我请你们采取某些预防措施,要不然就让我辞职。我的话完了。”
“斯摩莱特船长,”大夫面带笑容,又往下说,“你听说过那个山和耗子的寓言吗?说实话,我要请你原谅,可是你使我想起了那个寓言。不瞒你说,刚才你进来的时候,原来准备要被解职的。我根本没想到屈劳尼先生会听得进你的话。”
“再多的话我是不会听的,”大老爷高声说道,“刚才要不是利弗西在这儿,我就会叫你滚蛋。可是事实上我还是听了你的话。我会照你的意见办,不过我对你却更没有好感了。”
“那只能随你的便,先生,”船长说,“你往后会看得出,我是尽职的。”
他说了这句话,就告辞了。
“屈劳尼,”大夫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相信你费了一番心血,总算给船上找到了两个忠实的人——那个人和约翰·西尔弗。”
“你要是喜欢西尔弗,那倒还可以,”大老爷大声说,“至于那个叫人生气的牛皮大王,我老实说,我认为他的行为没有气派,不像个海员的劲头,一点看不像英国人的风度。”
“囗,”大夫说,“等着瞧吧。”
我们走上甲板的时候,水手们已经开始把枪支弹药搬出来,一面干活,一面哟嗬哟嗬地喊着号子,同时船长和阿鲁先生站在旁边监督着。
这样重新安排,很合我的心意。整个帆船都经过彻底检查。船尾安了六个铺位,在主舱后半部的外面。这套舱房只有左边的一条圆柱支撑的过道连接着厨房和前甲板。原先是打算由船长、阿鲁先生、亨特、乔伊斯、大夫和大老爷睡这六个铺位,现在却让我和雷德鲁斯先生在这里占一个铺位,阿鲁先生和船长搬到后甲板天窗口的甲板上去睡觉,那地方两边都扩大了,几乎可以叫作一个后甲板船舱。当然,那还是很低的,可是总算有安两个吊铺的余地,连大副对这种办法也很满意。也许他也对那些船员有点怀疑,不过那只是猜想罢了。你以后就会听到,没过多久,我们就得到了他的意见的好处。
我们大家都在干劲十足地搬动弹药和铺位的时候,最后的一两个人和朗·约翰一同乘着小艇过来了。
厨师从船边爬上来,非常敏捷,像只猴子似的。他一见大家干的事情,就说:“嗬嗬,伙计们,这是怎么回事?”
“杰克,我们在搬弹药哪。”有一个人回答道。
“嗐,天哪,”朗·约翰大声喊道,“要是干这些事,就会赶不上早潮呀!”
“我的命令!”船长简单地说道,“你到下面去吧,伙计。弟兄们该吃饭了。”
“哎,哎,船长。”厨师回答道。他伸手到前额施了个礼,马上就朝他的厨房走去,不见了踪影。
“这是个好人呢,船长。”大夫说。
“大概是吧,先生,”斯摩莱特船长回答道,“轻着点儿,伙计——轻点,”他接着就向搬动弹药的人们说道。随后他突然看见我在察看船中间那座长筒黄铜九英寸口径回旋小炮,就大声喝道:“嘿,你这小伙计,滚开!快上厨师那儿去,找点活儿做做吧。”
随后我连忙跑开的时候,便听见他大声对大夫说:“这船上不会有我喜欢的人。”
说实话,我和大老爷的看法完全一样,把这个船长恨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