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他的话被一阵响声打断了。我发现了一个忠实的伙伴——囗,就在这个时刻,又传来了另一个好伙伴的消息。老远地在那片沼泽里,忽然发出了一个声音,像是愤怒的呼声,然后又在那个喊声的背后,我听到一个响声,接着就是一声拉得很长的惨叫。望远镜山上的岩石发出多次回声,沼泽里的鸟儿全部飞起来,遮黑了天空,一齐发出拍动翅膀的响声;那声临死的惨叫还在我脑子里响着,过了很久,又恢复了寂静无声的世界,只有群鸟飞落的沙沙响声和远处的海涛声干扰着那个下午的沉闷气氛。
原来汤姆听到远处的声音的时候,就像一匹挨了靴刺的马似的猛然一跳。可是西尔弗却连眼也不眨一下。他站在原处,若无其事地拄着拐棍,盯着他的伙伴,活像一条准备猛扑的蛇一般。
“约翰!”汤姆伸出手去,喊了一声。
“举起手来!”西尔弗说着,向后面跳出了一码。他跳得飞快,安全无事,在我看来,就像一个老练的运动员一样。
“举起手来,西尔弗,不管你愿不愿意,”另外那个人说道,“你是黑了良心,才会怕我。可是老天在上,我要你告诉我,那是谁呀?”
“那是谁!”西尔弗不住地微笑着回答道。可是他更加警惕了,在他那张大脸上,他的眼睛就像针尖似的,可又像玻璃碴那样闪闪发光,“那是谁?啊,我想大概是艾伦吧。”
汤姆一听这话,就像个英雄似的发出愤怒的呼声。
“艾伦!”他喊道,“他可是个好样儿的水手啊,愿他的灵魂安息!说你呢,约翰·西尔弗,你一向是我的好伙伴!现在你可再也不是我的伙伴了。要是我非得像一条狗似的死去,我也得凭着良心死。你杀死了艾伦,是不是?那么,你把我也杀了吧,只要你办得到。可是我看你不敢。”
这个勇敢的小伙子这么说着,就转过身朝着海滩走去。可是他注定是走不远的。约翰大叫一声,便揪住一根树枝,从他的胳肢窝里拿起拐棍来,把这支怪样的投枪抛出去,在空中发出嗖嗖的响声。这支投枪尖端向前,击中了可怜的汤姆,恰恰射在他两肩中间的背心上,那股猛劲儿实在惊人。他双手向上一伸,喘了一口气,就倒下了。
他受的伤是轻是重,谁也不知道。从拐棍的响声估计,他背上被击中的地方大概是断了骨头。可是他来不及苏醒过来。西尔弗像一只猴子似的敏捷,尽管缺一条腿,又没有拐棍,他可是立刻就扑到汤姆身上,给那个毫无自卫能力的人连捅了两刀,都把他戳穿了。我从隐蔽的地方看去,能听到他使劲捅那两刀的时候急喘的声音。
我不知道晕倒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却知道,在那桩事情之后,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在迷雾之中。西尔弗和那些鸟儿,还有那高高的望远镜山的山顶,都在我眼前回旋,一塌糊涂。耳朵里仿佛听到了各种钟声和远处的叫喊声。
我苏醒过来的时候,那个恶鬼也镇定下来了。他又拄起了拐棍,戴上了帽子。就在他面前,汤姆一动不动地趴在草地上。可是那个凶手却毫不在意,只顾在一撮草上擦净那把沾满了血的刀。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太阳仍旧在无情地曝晒着那片冒出水蒸气的沼泽地和那座高耸的山峰。我很难使自己相信,那儿确实发生过凶杀案,刚才确实有一条人命在我眼前被人残酷地断送了。
可是这时候约翰却把一只手伸进衣袋里,掏出一个哨子,忽高忽低地连吹了几下,哨声响彻炽热的上空。我当然不懂得这个信号的意思,可是这却马上就引起了我的恐惧:更多的人会过来,我可能会被他们发现。他们已经杀死了两个忠实的伙伴,在汤姆和艾伦之后,是否会轮到我呢?
我立刻就开始脱逃,还是在地上爬行。我拼命地快爬,尽量做到无声无息,朝着树林里比较广阔的地方逃去。我一面脱逃,一面听到那个老海盗和他的伙伴们互相呼应的声音。这就给我添了翅膀,我逃得更快了。我离开了灌木林以后,马上就拼命地快跑,也不管是往什么方向逃的,只要能离开这些凶手就行了。我一面跑,心里越来越害怕,后来终于快吓疯了。
可不是吗,还有谁能比我陷入更孤独的境地呢?信号枪一响,我哪会有胆量跟着这些正在继续进行罪恶勾当的魔鬼到小艇上去呢?头一个看到我的恶鬼难道不会扭着我的脖子,把我弄死,就像扭死一只沙锥鸟那样吗?我一直没有露面,他们难道不会认为这就足以证明我的胆战心惊,因此也就足以证明我知道他们的阴谋了吗?我心想,一切都完了。希士潘纽拉,再见吧!大老爷,大夫,船长,再见吧!我除了活活地饿死,或是死在那些叛乱分子手里,简直是走投无路了。
这当儿,你知道吧,我一面快跑,什么也没有注意,我就跑到了那座两个峰顶的小山脚附近,来到这个岛上的常青橡树长得比较稀疏的地方。从这些树的姿态和大小看来,它们却和森林的树木更为相似。另外还有一些分散的松树同这些常青橡树混杂在一起,有的高达五十尺,有的将近七十尺。这儿的空气也比下面的沼泽地旁较为新鲜。
这儿又有另外一桩吓人的事,使我停住了脚步,心怦怦地跳。
第十五章 岛上的奇人
这儿有一处山腰是陡峭的石崖,那上面有一个砂石的尖嘴松开了,轰隆轰隆地从树木当中急滚下来。我的眼睛本能地朝那边望去,便看见一个人形的动物在一棵松树后面飞快地跳动。那究竟是什么,是熊是人或是猴子,我根本就看不清。这东西黑乎乎的,满身长着粗毛。别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这个怪物引起的恐惧却使我站住了。
这时候我似乎是两面都被切断了生路:背后有那些凶手,前面有这个潜藏的怪物。我马上就想到,我宁肯冒我所知道的危险,而不愿冒我所不知道的危险。和这个树林里的家伙比较起来,连西尔弗本人也不像这样可怕,于是我就转过身去一面回头仔细盯着,一面朝小船所在的地方走去。
那个家伙马上又出现了,它绕了个大弯,要赶到我前面。我反正是太累了,可是即使我还像刚苏醒过来的时候那样有精神,要想和这么一个对手赛跑,也只能是妄想。这个家伙在树干当中飞快地跑过,像一只鹿似的。它却是两脚着地,像人一样跑着,可是他跑起来身子弯得几乎着了地,和我所见到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不过那反正是个人,我再也不用怀疑了。
我开始想到过去听说过的吃人的生番,因此我差点儿喊起救命来了。可他毕竟是个人,无论他多么野蛮,也使我有几分放心。相比之下,我对西尔弗的恐惧心理又占了上风。因此我又站住了,心中盘算着逃脱的方法。我正在转着这个念头,忽然又想到自己带着手枪。我一记起自己并不是无法自卫,心里就有了一股勇气。于是我就果断地把脸转向这个岛上的怪人,轻快地朝他走去。
这回他在一棵树干后面藏起来了,可他准是一直在仔细注视着我,因为我开始向他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他马上又出现了,还走过来迎接我。然后他又迟疑了一阵,再往回走,然后又向前走过来,最后他猛然跪倒在地上,伸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向我求救。这使我大为惊奇,也有些慌张。
我一见这种情景,又站住了。
“你是谁?”我问道。
“贝恩·根。”他回答道,他的声音很粗,也很古怪,像锈了的机枪似的,“我是可怜的贝恩·根,真的,我已经三年没和一个基督教徒说过话了。”
现在我看得出,他也像我一样,确实是个白人,甚至还觉得他的相貌是好看的。他的皮肤,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晒黑了,连嘴唇都是黑的。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那张黑脸上显得十分惊人。在我所见到和想象到的乞丐当中,他是穿得最破烂的。他披着一些船上的旧帆布和旧水手服的碎片。这件拼凑起来的奇特的衣服是用铜纽扣和短节的树枝,还有沾满柏油的帆索,乱七八糟连缀在一起的。他在腰上系着一根有铜扣的旧皮带,这是他的全副装束中唯一完整的一件东西。
“三年!”我惊喊道,“你是翻船遇难的吗?”
“不是,伙计,”他说,“是流放在荒岛上的。”
我听到过这种处罚的办法,我知道那是海盗当中常用的一种残酷的惩罚。犯了规的人被甩在遥远的荒岛上,只给他留下少量的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