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在午后宁静的阳光下,她静静地坐在软椅上,鬓角的发已经斑白,双眼却依然如少年时一般的澄清明亮。
她含着最慈祥的笑,看着院子里嬉笑打闹着的孙子孙女们。
偶然间抬头,湛蓝色的天空和纯白色的云,总是能让她不由地想起当年的往事,那样甜蜜微酸的少女情怀,好像是永远都藏在她的心中。即便母后和父皇也已经永远离去,即便远处大殿上坐着的,也已经不是她的皇兄。
那时候,她还是十来岁的少女,花一般的年华,一张脸青葱得可以掐出水来。她总是喜欢穿着梨白色的纱裙,和小宫女们在偌大的皇宫中奔跑嬉闹。
那时候,她还是父皇和母后手心里捧着的心爱的宝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还是皇兄被国事缠得紧了的时候,羡慕的对象。
她的名字叫做若梨,连若梨。
因为她的父亲,有着和梨花一般恬淡的笑容。所以,母后给她取名,叫做连若梨。
她一直很羡慕父皇和母后。在经历了国仇家恨,在深宫之中,他们依然还能在一起,能爱得那样的深,那样的甜蜜,彼此的眼中只有彼此。
也许正是经历了国仇家恨,所以才能相爱至此。
那时候,她常常想,若是她也能和母后一般,遇上一个如父亲般优秀的男子,她爱了,他也能爱她。
此生便也无憾了。
那一日,她记得清清楚楚,是因了定员侯从边疆归来,父皇在春华殿设宴洗尘,满朝文武来了一大半,都是些不好玩的老头。
她虽然得宠,在这样的正式场合,母后却是不准她胡闹的。可平日里野惯了的她,又怎么可能能在这样的地方端坐,规规矩矩的和皇兄的那些妃嫔一般?
于是瞅准个机会,悄悄地溜出春华殿。
那夜的风微凉,枝头的春意浓,到她身上却还是冬天一般。侍女抱了狐裘来,她却嫌厚重不肯披上。若是着了风寒才好,进来母后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了,她可吃醋得紧。
夜色中,月华如洗。枝头上的梨花在夜风中颤颤的,静静地吐出淡淡的芬芳。她折了一支拿在手里把玩,一边琢磨着要去哪里才好玩。
冷不丁的,却脚下一滑。
阿元惊呼一声,却是已经来不及。
只是没有如期而至的疼痛,有一双坚实的臂膀接住了她。她睁眼,对上那张脸——日后再也忘不了的脸——黝黑,眉目如钢。
她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脸上的温度却炽热起来,好像是冬日里熊熊燃烧着的炭火。
男子也看着她,眼中却不带丝毫感情,仿若冰霜。
阿元惊呼,冲上来便推开男子,将她揽到自己身后:“你是什么人?竟敢轻薄公主,不要命了不成!”
这个丫头,平日里真是宠坏了她!
若梨心中有一点恨她多管闲事,却也不好意思就这么骂她,懊恼地跺脚。
男子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中却不再是毫无表情,似乎带了探究的神色。薄薄的唇微微地抿着,目光越发的凛冽,好像要把她看穿了一般。
阿元见他不说话,便骂道:“怎么不说话?没规矩的奴才,也不知是哪个带进宫里的!”她从小伺候公主,在宫里的地位是不同一般宫女的,不免也有些趾高气扬。
她气恼地喝断,对上那男子的眼,脸又红了几分。
犹豫了半日,才不安地问出了口:“你……叫什么名字?”不知为什么,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她,却一反常态,如小家碧玉一般小心翼翼地。
“公主问你话呢,怎么不答?”阿元见若梨的样子,以为她是动了怒,顿时气焰低了不少。
“罢了……”被他看得心慌,若梨拉了阿元的手,回身边走,“他不说便罢了,我又不是很想知道。”却暗咬了银牙,有些微的发恼。
“林佑礼。”他在身后,平静地,“定远侯之子,林佑礼。”
林佑礼……
若梨转身,扬起一个好看的笑。
便记下了这个名字,林佑礼;便记下了这名男子,眉目如钢的男子,林佑礼。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动了心——
母后不是也说了吗,在第一次见到父皇的时候,她心底就有不一样的感觉,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种感觉,或许就是爱的嫩芽。
多年以后,若梨也确信了,那或许真的就是,爱情的萌芽。
那时候的日子总是特别的漫长,从小长在深宫,能玩的玩意儿她都已经玩遍了,因此才把一颗心思,全都转移到那名眉目如钢的男子身上。
她放下了公主的尊贵,日日地往定远侯府里去,只是为了能够见到他。
父皇母后到是不疑有他,依着母后与定员侯的关系,也不会担心她的安全。母后曾经说过,便是天下都背叛了她,定员侯总是不会的。
虽然不知道母后为何有此一说,她却是深信不疑的。
然而林佑礼却如一块亘古不化的顽石一般,对着她的时候,总是一副恭敬却淡漠疏离的样子,见了她,恭顺有礼地躬身行礼,轻轻地道一声:“公主。”
全然不似那日抱住她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那般桀骜不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