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堆得满满的,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画扇一向喜爱幽暗,今晚却破例点了有六七盏灯,满屋子灯火通明,照的那地上桌上榻上堆积的金银更加闪耀出夺目的光芒。月眉一边惊叹,一边清点着这满屋子的礼品,嘴中不住地发出啧啧声。
这宫里的人,果然是见风使舵,风往哪吹就往哪倒,下午皇上才下了旨,晚上便一个个地姐姐妹妹地喊着,送了这许多礼物来。
即便在南王府的时候,也算得上是见过好东西的她,也要惊叹于这些礼物的价值。
画扇静静地坐了在一侧,还没有没成堆的礼品淹没的地方,手中捧着一杯清茶,脸上是笑意盈盈:“亏了陈姐姐如此有心,送了这么多东西,画扇怎么用的完呢。”
陈妃脸上笑得如门外廊子底下的秋菊一般灿烂,梳了一个夸张的发髻,上头插的珠钗叮叮当当作响,若不是她嗓子不小,怕是要掩盖了那声音过去。
“哎呀,妹妹你别和我客气!”顿了顿,又连忙自己打嘴道,“瞧我这张嘴,如今怎么还可以喊妹妹,该喊娘娘才是!”起身便要下拜,“臣妾参见云贵妃!”
画扇连忙起来拦住,嗔怪道:“娘娘说笑了,别说大礼未行,便是画扇真正成了贵妃,按资历还是得喊您一声姐姐呀!”
听了这话,陈妃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上了。
原本担心这姓云的做了贵妃,便会给她脸色看。虽然当初她和皇后,叶贵妃斗来斗去,自己并没什么机会出手,却对她也没甚好脸色,只怕她会找麻烦。
画扇亦看出她的心思,本不愿意多做搭理,只怕她心中又胡思乱想,到时候做出什么来平添麻烦,还不如让她放下心来,省去许多麻烦。
外头传进话来,战事于南王是越来越不利了,到了最后关头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必须由她来出手——杀了连宸祈。
到时候,天下无主,连家只余连煜华这一条血脉,太上皇和皇后定然只能立南王。
一想起这个可能要实行的计划,画扇的手便禁不住发抖,一想到他可能会死在自己手上,心中那种纠结的滋味,便扰得她五脏六腑都如燃烧起来一般。
陈妃发现了她的异样,急忙关切地:“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转过身咋咋呼呼地:“来人,快去请御医!”
画扇急忙摆摆手,重新展开笑靥如花:“多谢姐姐劳心了。前些日子在虚英观落下的毛病,无碍。天色已晚,姐姐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
话已说至此,陈妃虽然不是个聪明人,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便起身告辞。画扇以礼送出了垂花门,眼看着陈妃上了软轿走远,便在撑不住,倒到月眉身上。
月眉急忙从腰间掏出一丸药,趁无人送入画扇嘴中。
近日来主子劳心劳力,心中药思虑许多又要在面子上装作一副恬淡样子,往往总是精神不济,要吃这特地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秘方,才能维持清醒。
一丸药下去,冰凉的气息从喉咙之间逸出,才得到了片刻的清醒。画扇倔强地不要月眉再扶着,站起身子来。
月眉低声道:“这药又快没了,主子最近还是注意些,别再激动才好。”画扇点点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缓缓走了几步到院子中,黑暗中有幽幽的桂花香传来。原来是这一株晚桂开了,白日里竟无人察觉,只到了晚上,这一缕幽香才分外分明。
画扇站在树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一时间,仿佛满枝的桂花香都随着悠悠浮动的风儿从枝桠上飘逸而下,环绕了在她身边,周围皆是。
忽地,心绪竟平静了许多。
方才那些念头,又一一闪过,竟让她心底带了些许的犹豫。刺杀连宸祈……的确是报了姑姑的仇,的确是报了他辜负她一份真心的仇,的确是履行了她与南王之间的交易——可是,对于天下百姓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吗?
连煜华……
真的能治理好这天下吗?
她知道,如今的大玥朝正是一派繁华,百姓安定,虽多是太上皇在位之时颁布的政令之功,然连宸祈即位之后的作为,亦是功不可没。
对于百姓来说,连宸祈是一个好皇帝吧?
她……
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这时候,却偏生又有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侍女落儿匆匆跑来:“娘娘,奴婢方才看到皇上往裘小姐那边去了。”
话音刚落,画扇只觉得一股燥热又从心底腾地冒起,瞬间吞没了方才的清凉之感。仿佛窒息了一般,她不能呼吸。
果然,他还是去了那边!
果然,他对那个裘敏还是……
册封她做贵妃,并不是因为他爱她罢!他爱的人是裘敏,所以留了那个皇后之位,是要给裘敏的罢!否则,在这样的夜晚,他怎么居然就扔下马上要册封做他的贵妃的她,跑到别的女人那里!
去安抚她吗,去告诉她他为她做的安排吗,去告诉她,再过几天他便会册立她做这大玥朝的皇后吗?
连宸祈,连宸祈!
嫉恨的怒火,在她心中一路燃烧,摧枯拉朽般,伴着排山倒海之势。柔若无骨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精心修饰过的指甲,狠狠地掐入手心,渗出丝丝鲜红的血。
然而疼痛却丝毫没有减少她心中的嫉恨,更仿佛是火上添油一般,助长那嫉恨在心中肆意蔓延。
不,他不可以这样对她!
他的虚情假意毁了她的一生,如今他还想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