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连宸祈唤了一声,见她笑得灿烂便放下心来,转而对吴意子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传御医来!”话音未落,画扇已经抽出手来,只说了一句:“不必劳烦御医了。”便转身回屋去。
“皇上……”
望着连宸祈丝毫没有犹豫,疾步跟着云姑娘进屋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了。巧儿也似乎感受到主子的心酸,一时畏畏的不敢说话。
半晌,才小心地走近:“小姐,巧儿扶您进去吧。”
裘敏摇头,深呼吸绽放一个虚弱的笑:“巧儿,我累了。还是先回去吧。”望了一眼石桌上,几乎还完好的糕点,神色黯然:“这些东西,收回去吧。”虽然失礼,可是她却不愿意让人看见了在背地里嘲笑。
屋子里的窗子打开着,光线充足。透过石台,能看见遥遥的湖面上留的夏末残荷。夏季碧绿的荷叶如今已经是一片枯黄萧败,清澄碧色的湖水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让人心里闷闷的。
画扇打开几案上的锦盒,从里头拿出御医开的清凉消炎的膏药,动作熟练地涂抹在烫伤的手背上,连宸祈后脚跟进来,便道:“唤侍女来帮你便好,又不是没有人伺候。”声音中满是自己也不自觉的宠爱。
画扇却是淡淡的:“画扇如今不过是一名庶人,又怎么敢要人伺候。”
一句话把连宸祈噎了回去,脸上有些过不去,却也不好发作。一时闷声不吭起来。画扇却似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一般,自顾自涂上膏药,又收好。便在锦榻上躺下,阖目休息起来,仿若屋子里并没有其余的人一般。
连宸祈不禁有些恼怒了,拂袖而去,却才走出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来看。
却见她还是没有一丝反应,依然阖目静静侧躺着,似乎对他的大怒浑然不觉。锦榻上方垂着长短不一的珠帘,颗颗都是鲜红的珊瑚主子,玲珑可爱。帘子微微颤抖,带着光影巍巍颤颤地打在她的身上。浓密乌黑的睫毛上,正有一点光斑,似乎绽放着花朵一般。
他记起那一日,在梨树下,月光将朵朵梨花的影子照在她的身上,绽放满身。她的双眸如星一般的闪亮,她看着他的神情,如是上辈子就认识的。
他说出的每一句诗词,都能得到她轻声的注解,那是她对这些诗词的理解,却每字每句都如同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一般,声声应和。
他亦记起他问她闺名之时,她脸上那样羞涩却惊喜的表情,带着些许的慌乱,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轻轻从口中逸出,是带了多少对他的期盼。
那些等候她的日子,她的心里该是如何的煎熬。还没有等到他,便被迫陪嫁到大玥朝的时候,她又该是何等的心灰意冷。在洞房之夜,她亲眼看着他揭开了那条错误的喜帕之时,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才短短一年,她的心中必定因了自己而承受了许多原本无须承受的苦吧。想到这里,连宸祈心中一软。只是他方踏出大门,便有吴意子恭敬地迎上来,等候他的旨意。脸上的怒意还来不及隐去,心里却已经是后悔了。只得狠狠地瞪了吴意子一眼:“还不去宣御医,不要脑袋了吗?”
吴意子没想到这把怒火竟烧到自己头上了,一时呆若木鸡,乘着皇帝尚未发大火之前,及时地赶紧溜了。
窘然地回身看了一眼,她却还是仿若无闻般,脸上的神情亦没有一丝波动。复又进门,捡了张椅子坐下。随手从果盘中拿起新进贡的淮南橘,仔细剥干净了,方要送入嘴中,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坐到锦塌边,温柔地:“这橘子甜。”便将橘瓣凑至画扇嘴边。
画扇微微睁开眼,瞥了他一眼,腾地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声音却是恬淡恭顺:“画扇不过是个庶人,又怎么敢吃皇上剥的橘子。”
连宸祈悻悻地,只得随手将橘子往旁的矮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午后还有一次廷议,朕先去了。”话说出口,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和她解释,只见那背影仍然是没有反应,只得转身出门。
“民女恭送皇上。”不知何时,画扇却已经起身,眉目恭顺在门后行礼。
连宸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心底,是对朕失望透了吧。
待连宸祈离去,窗外的石台边上才闪出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影来,松了一口气道:“若是他还不走,奴婢可就要露馅了。”月眉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垂垂酸痛的手臂。
画扇坐起身,漫不经心地笑笑。
“看来他心里对主子有不少愧疚,否则也不至于这样忍气吞声——他可是皇帝,自小便是天之骄子,何时有受过这样的气。”月眉咂舌道。
画扇却是冷然:“若不是他,我又如何会受这么多的苦痛。到头来却还是我一厢情愿,呵。”话虽说的很,却忍不住哽咽。
原本以为自己受的这些委屈,都是因为那份错了的因缘,虽然苦痛,却仍有一丝甜蜜。可是没想到到头来却发现,他心中根本是另有其人。
那个人,不是她,不是她!
只要一想起来,心中便有摧枯拉朽的痛,排山倒海般而来,顷刻之间便把她狠狠击倒在地。胸口闷住一口气,多少个寂静无人的夜晚她蜷缩在那小屋残旧的床榻上,咬紧了唇,哭得昏天暗地亦无法排解。
她恨他!
她恨他的虚情假意,欺骗了她这么久!
她亦恨自己,竟为这样一个男人折磨了自己这么久,竟为了这样一个男子而赔上了姑姑的性命!那个全心照拂她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