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名女子走近了,悠儿才赫然发现,竟是那废作庶人的云氏。心中不禁一沉,忐忑地望向皇上。皇帝想来也是认出来了,悠儿从身后看去,只能看见他微微张了张嘴,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心中正思忖着是要去请云氏离开,又捉摸不定皇上的心思,一时不敢妄动。眼见云氏越走越近,一身青色的道袍越加旋出青色的小小花朵。
皇帝是身子晃了一晃,只请若无闻地喊了一声:“悠儿,去……”便听见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悠儿转身,却看见是吴意子急急而至,脸上的表情怪异。行至身边,并没有看悠儿一眼,便凑到皇帝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只见皇帝身子猛地一颤:“混账,怎么不早早禀报!”
话毕,不待吴意子会话,拔腿便走。
悠儿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吴意子,吴意子只讲食指放在唇上一比,摇了摇头。
才是初秋,这王府里早已经是草木败落。王家早已败落,吏部尚书王望亦于几年去老去,其独子王逾亦早在十余年前便已经离世。这些年来不过是靠了太后时不时地接济一些,才能勉强支撑。
皇帝才踏进王府,便有吏部尚书遗孀王唐氏领了几名下人在院中接驾。王老夫人年过六十,已经是老态龙钟,一头华发银光闪闪,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民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因出身名门,见了皇帝却是不慌不忙。
皇帝并没空与之啰嗦,只略略点了点头便要往后头走。
却冷不丁的,一直拐杖腾地横在面前,拦住了去路。
心中正焦急,连宸祈不禁有些微恼:“老夫人这是何意?”吴意子亦是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拦住皇上的去路。”
老夫人却是毫无怯色:“民妇拦住皇上,是为了皇上着想。王裘氏已经是病入膏肓,身带不详。皇上龙体金安,不可冒犯。”一脸坚决,毫无退让之色。
皇帝更加恼怒:“既然已经病入膏肓,为何到如今才来禀报?”
老夫人更是神色自若:“民妇认为此乃王家家事,不足以上达天听。”
“家事!”皇帝怒得吼了一声,心底却知道老夫人所言合情合理,一时找不到话来辩驳,只得愣在哪里。
半晌,才道:“朕不管家事国事,今日谁敢拦着朕,便是抗旨!”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皇帝才踏进屋,便被这药味呛得咳嗽了几声,眼睛亦被熏得睁不开。“这屋里点的什么香?”不禁脱口问道。
便有王家请来的大夫,在一边畏畏地:“启禀皇上,此乃驱邪的艾草,并不是香料。”
艾草!
皇帝怒目而视。
这才知道,自吏部尚书离世,王老夫人请了道士至家中办了一场法事。那道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法事做到一半,竟忽地高呼这府中有不洁之物。一路追寻,便到了王裘氏所居的这墨阳阁。
还未进屋,那道士便直呼这屋中居住的乃扫帚星转世,克父克夫。当年娶王裘氏入门,王老夫人本就看中裘氏名门,打着为奄奄一息的儿子冲喜的主意。没想到裘氏一进门,王逾便一命呜呼,没多久,裘氏亦家道败落。于是便一直不待见这个媳妇,只是裘氏一直恪守本分,也抓不到错处,这道士一眼,老夫人正好借题发挥。
只因是太后亲自赐婚,动她不得,便从那日起,日日要裘氏在墨阳阁中焚烧艾草,作驱邪之意。
“依奴婢看,少夫人这病便是生生被那艾草熏出来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哪禁得起没日没夜的熏……”说话的是裘氏自家中陪嫁而来的丫头巧儿,心疼得直抹眼泪。
心便如猛然一揪,皇帝随着巧儿进去,脸色阴郁无人敢拦。只到病榻边,瞧见了那已经枯瘦如柴的裘氏,惨白的脸色。
却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
自那日私自出宫出了娄子,被裘大人送回宫起,他便再没有见过她。她出嫁之日,亦只是远远地站在窗外,她盖着喜帕。
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
已经同记忆里的不同了。
判若两人,只有在五官之间依稀辨认出些儿时的模样。
蹒跚几步,想要靠近。
“皇上……”吴意子心中暗喊不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上前去拦了拦,“皇上龙体要紧。”却是暗暗使了个眼色。
这屋子里还有王家请来的大夫,和王家三四名下人,可不好落了什么话柄,传出去对这裘氏也是不利。
连宸祈脸色苍白,却明白吴意子的意思。
手早已在两侧紧握成拳,青筋隐现。
“大夫,王裘氏到底如何?”
那大夫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见皇帝如此,一颗心早就上下打着鼓,此时更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启……启禀皇上,草民回天乏术……”
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接话的。
良久,皇帝才咬着牙,迸出:“传朕旨意,接……裘氏进宫,宣御医。”话音未落,吴意子便急忙地:“皇上三思!”
接她入宫已经是有违常理,偏偏皇上称其做裘氏——这不是要王氏休妻之意吗?这话传出去,那流言飞语还指不定传成如何不堪呢!
皇帝却像铁了心一般:“这是圣旨。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这是他欠她的。
若不是因为他,她应该可以嫁得一户好人家,嫁一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她应该有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今日这般……
他应该要还她的!
当年的他做不了主,今日的他却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便是母后,便是父皇回宫,也不能阻止他为她尽最后这点绵薄之力。
便是无力回天,他也要她在皇宫里,去的安详,去的风风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