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渐渐西斜,透过烟霞色的窗纸泄满地,清辉似火。
刚刚才下过一场雨,暴雨来的急去的也快,窗边一株苏田凤仙花被暴雨打得奄奄一息,没了精神。
才进了永和门,方看见御书房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发出如水一般的颜色,便看见吴意子匆匆快步上前,见着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侯爷,皇上正等着您呢。”
他点点头,眼睛却没离开右侧的黑暗之中,缓缓离去的一顶软轿。黑暗中看不真切,只依稀看见是一名锦衣女子。
吴意子看他这样,便道:“那是云嫔娘娘。”
果然是她。
一脚跨过御书房高大的门槛,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不像是香料,也不像是鲜花。因为天气炎热,皇帝脱去了龙袍,只穿了一件夹袍,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只是那温润的眉眼依旧没变,见他进来,只笑了一笑:“看来还是要劳动侯爷才是。”
他行了礼,抬头便看见御案之上一个精致的食盒,那香味竟是从食盒内传出来的。皇帝见他看着食盒,尴尬地笑笑。
便递过一张素笺,林远接在手中,忽然便觉得如重千担。只瞄了一眼,便看出了那字迹熟悉。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清儿说的,果然是真的。
皇帝道:“乱军竟然打算勾结大兴国——呵,”他冷笑一声,“谁不知道大兴国太后如今在朕的宫中,谁不知道大兴国皇帝的亲妹妹,是朕的皇后!”连煜华居然想要勾结大兴国,简直是不自量力。
林远不动声色将素笺折好,想了一想才道:“王爷自幼聪敏,不会忘记这一层关系。皇上要小心后宫有变才是。”
皇帝皱眉:“侯爷的话,似有玄机。”
“皇上先前派了人去大兴国,若是皇后知道了,定然不高兴。”本来打算沉默到底,但是为了大玥朝,为了傅家的江山,他不能不管。
大玥朝不能落入连煜华手中。
皇帝一愣,脸色忽地便难看起来:“侯爷!”
林远不慌不忙地一笑:“太后对皇上甚是关心,临行前亲临定远候府,交代臣鼎力辅助皇上。”
原来他的一举一动,父皇母后都看在眼里。嘴上却还是硬:“若真是关心,怎么会选在这个关头走……”
话音未落,只见吴意子匆匆跑进来,手中握了一封信笺,呈上后看了看林远。
皇帝瞟了一眼信封,便知道是谁来的。顿时脸色一沉。打开看了,脸色越发的难看。林远早从吴意子脸上看出,这信定与战事无关,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皇上,可是……”踟蹰着,还是开了口。
皇帝睨了他一眼,半晌终是把信递给他。林远接过在手里,便见素白的信纸上有黑色的点点,细看了才发现是血迹,干涸了凝结成黑色。却看见字迹极为潦草,像是匆忙之中写下的,字句亦不甚通顺。
屋中静默无声,唯有夏日的冰,滴在金盆上发出的滴滴答答,枯燥得紧。过了好一会儿,林远才开口:“皇上不是想要在这个关头——这是大兴国的家事,与大玥朝并无关系。”
皇帝道:“她欺骗了朕,这是欺君之罪。她还想杀人灭口,简直可恶!”最后“可恶”两个字,简直是吼出来的,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几只架上悬着的狼毫笔不停地晃动起来。
画扇,他的画扇……
居然受了这么多的苦,而他却一直蒙在鼓里,甚至成了帮凶!
林远默然挥了挥手,吴意子便退了出去。
“云嫔的事情,太后亦有交代。”他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听说,当日云嫔是以皇后陪嫁的身份进宫来的。还有,她的姑姑,是死在皇上手上。皇上难道不怕……”
皇帝一愣,面色刷地苍白。
“不可能!她……”
他居然从没想过,他根本忘记了她的那个姑姑是死在他的掌下的——他一直想着,她是恨皇后的,他一直以为,她进宫是为了对付皇后的!
他竟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她可能也恨他!
“依臣只见,”他看了一眼御案上的信纸,“如今云嫔留不得。”
“大胆!”皇帝不假思索地,瞪大了眼,“什么留不得,朕的后宫,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留不得!”话音刚落便又觉得不妥,又添了一句,“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并没有伤害到朕。”
林远笑:“皇上圣明,臣想到的,皇上一定是想到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婢,即便当日被皇上救下,日后皇后要杀她何其容易。如何就逃过了,还去了公主宫里——偏生那么巧,跟随公主上了玉岚山……”
“够了够了!”皇帝头疼地,一掌挥落了案上的笔架,只觉得一口腥甜上喉,“朕说过她并没有做于朕不利之事!”
“即便之前没做,难保日后不做!”林远步步紧逼,“她与皇后之间的纠葛,皇上如今都清楚了,她是必会对皇后不利的——如今,大玥朝需要皇后!”便刷地下跪,严词道:“请皇上三思,为江山社稷着想!”那日在玉岚山上见到她,一脸凄然落寞,却有掩饰不住的倔强和愤恨,他便心底不安,总觉得这个女子不会简单。
无论是谁,可怜也好,可恨也罢,只要是妄想毁灭傅家江山的,他都要毫不留情地除去——为了清儿,他也要除去!
皇帝禁不住退后了几步,语意凄凉:“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对她的情意,你不明白梨树下那一刹那的心动,不明白……
人生若得知己如此,又怎么是一句江山一句社稷能放开得了的!
林远苦笑,只低低地说了一句:“皇上如何知道臣不明白。”
为了自己爱的人,那种可以牺牲一切的,不顾一切的心情,他明白——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