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味草样研磨成细细的粉末,如溪底沉积了数千年的流沙一般,清晨便唤人乘了小舟在荷叶间穿梭,收集来每片荷叶上最后的一滴露水,在白玉碗中仔细地搅拌成糊状,再加入南海进贡的鲛珠磨成的粉,方才成就了这一味清嗓的妙方。
屋子内寂静无声,画扇披了鹅黄的绢纱,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着温顺良将手中的草药一味一味碾成,又小心地放进周围琳琅摆满的小瓶之中。
小时候,她去拜祭母亲回来,也常常看着温叔叔制药,一颗颗灰色的药丸带着冷冽的气息,最后总是装在一个小布包中交予她。
这便是接下去的一年,她和姑姑在后宫之中的救命丸。治不了什么大病,一些头疼脑热的却是药到病除。整个皇宫都遗忘了她们,若是有什么病痛,又有谁来管呢?
忽地便觉得自己欠了姑姑与温叔叔许多。
他们非亲非故,却都这样照拂自己。说是当年受了母亲的恩惠才如此的,可是再大的恩惠,姑姑的一条性命也足以回报了吧。可是温叔叔……
却依然可以为了她,不顾危险回到京城来,千方百计进了宫。
抬起头擦去额角冒出的细细密密的汗水,温顺良看到画扇渐渐迷离的眼神,不禁心底又多了几分担忧。
“公……娘娘。”他小声地唤着,“您还是先躺下歇息吧。这药要制成怕还需要几个时辰。”
画扇回过神来,虚弱地笑笑,摇摇头。
愣了一会,又张了张嘴,努力发出了“谢谢”两个字。声音嘶哑模糊不清,连自己都不能听出是什么意思。温顺良却一笑,仿佛已经明白。他低头,目光却落在墙角那把古筝之上。
皇上已经查出是王才人在筝弦中下了毒,本派人要毁了这筝,没想到公主却阻止了。只是从此便移到角落,也不再碰,只是眼角余光扫过的时候,那眼眸却空洞得让人害怕。
“如果您愿意……”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既然已经让皇帝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为何不把云若如和丽妃的事情一并说出?”借由皇帝的手报仇,然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保全自己的完全之策呀!
她糊涂了,他却是清醒的,他不能任由她沉浸在优柔寡断之间,被恨所折磨却迟迟不能解脱!“如果你开不了口……”他心疼地望着她喉间隐隐泛出的红色,“我可以替你去说!”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比他还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了,他可以替她说!
对!
他可以替她说!
便忽地起身,身子撞动桌子,密密麻麻摆着的小瓶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也顾不了了,拔腿便要往外头去。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画扇已经下了床,拦在了门前。
她的表情平静,摇摇头,费力的吐出两个字:“南王。”
南王已经行动了。
芜林国战败,定远候林远因了公主的事,先大军一步离开回京,却没想到大军之中,竟有一部分将士不知何为,不顾皇命竟在边疆驻扎不愿回朝。皇帝以为他们有心恃功邀赏,大怒之下断了大军粮草,这下才发现了不对劲。
竟有人,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粮草!
温顺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都是南王蓄谋已久的,他亦知道这个时候,南王一定派了人在她的周围监视着,月眉只是明里的一个,暗里有多少,谁都不知道。
或许他方才那番冲动的话,已经收入了某个耳朵之中,或许他一踏出流云轩,就会身首异处。或者——
南王已经对他下了必杀令。
叹了口气,最终只能坐回去,安下心来研磨他的药草。
画扇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无奈。她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想到的亦是她心中所想的。只是还有一样他没有想到。
她不愿意伤害蕙玉。
若是她说出了所有实情,皇帝也便知道了南王一直以来的谋乱之心。还在流云轩住着的蕙玉,一定是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吧?
可——
忽然脑子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她的手心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前些天蕙玉曾提过要出宫回府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回事却被太后知道了,绿萝姑姑亲自来,几番话便把蕙玉留下了。
难道说,皇帝他已经知道是南王……
御书房。
墙上是一幅绘制得极其精致的大玥地图。连宸祈站在那儿,仰着头凝神而视,太过于专注竟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或许,亦是因了此人有绝好的轻功。
“我早知道,这一日是不可避免的。”连锦年望了一眼墙上的地图,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欠他的,的确是多。怪不得他心中要有怨气的。”他亲眼看见了杨奇秀的死,和他母亲的死,他在这后宫之中,徒有尊贵的地位却没有应有的荣宠,他的父皇不爱他,他的母后利用他,他的亲生母亲帮不了他。
他自小便是一个人,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孤僻与偏激。
连宸祈没有回话,仿若无闻。
“听说,已经有南北两股小军与叛军会合了?”
这下子却不能再不答了,连宸祈低下头,直视父亲:“还有芜林国的残余。”
他的父亲,曾经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儿时心目中的英雄,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