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宫外,两个同样行色匆匆的男子,带着同样好看的眉眼,与紧蹙的眉头,身后皆是延绵数十仗的随侍,不同的是穿着玄黑色袍子的男子较那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男子要年轻许多。
两人在夜清宫外的湖边停下,皆是带了焦急的神色,看着对方。
一时之间静默无语,随侍们皆是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项上人头难保不说,还要连累九族至亲。这大玥朝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如今都在一触即发的关头上。
良久,连宸祈才吐了口气,恭敬地:“父皇。”
连锦年点点头,不经意间那看似平静的眼角已经渗出一滴泪。他抬头,隔着湖水远远地望去,已是日落时分,夕阳将水面染成了金黄的颜色,湖的那一头,便是他初见华清之时,那个延伸至水面的小台。
多年以来,那一幕都如同昨日重现一般,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比他们在一起经历的其他任何的时刻都要清晰。自那时候起,上天便注定他这一辈子的命运,便是要和这名女子的悲喜联结在一起了吧?
见父亲不说话,连宸祈忍不住问:“儿臣听说,若梨……”本想装作平静,保持住一个皇帝应有的淡定自若,却忍不住哽咽。
连锦年一愣,点点头,复又摇头:“并没有找到尸首,一切还是未知之数。”想起若梨可能已经永远地离开,他的心绞痛,一如当年清儿在寒山寺外,下决心要离开他之时的心情一般。
可他知道,清儿的心底,必然是更加痛苦的。
她一直把若梨当作少年时的自己。她经历过的不幸,失去父母的悲恸,都是她难以忘记的梦靥,所以她分外地疼惜这个女儿,比之这个皇帝儿子,是要厉害得多的。她心底总是会有莫名的恐惧,怕女儿不够幸福,怕哪一天她也会遭遇到不幸。
如今,若梨却离她而去,且有可能永远不再回来,她的痛,一定是无以复加的。所以,竟盛怒将那个云嫔打入了天牢。
“云嫔……”他看定儿子,只见云嫔两字刚出口,他脸上的表情便忽如死灰一般,不禁隐隐有了几分担忧。
“儿臣不相信是她教唆若梨出宫的。”他固执地,勇敢地迎上父皇探寻的目光。
“凭什么?”连锦年的语气多了几分严厉。一个皇帝,是不该平白无故地相信任何一个人的,便是血缘至亲,也是一样。
只是人总是会为情所困,总是会盲目地去相信一些人。他亦是一样。只是,这云嫔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让他这个儿子如此坚定?
凭什么?
连宸祈一下子愣住了。
凭什么?
他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好像是再自然不过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便相信她,或许是她嘴角的笑意,或许是她清澈纯洁的眼神,或许是……他心底仍有一丝期望,她便是云画扇。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毫无条件的信任。
看着儿子的表情,连锦年忽地懂了。
是爱情,是他对清儿一般的感觉,毫无条件的信任。
叹了口气,忽地觉得事情麻烦了。于私,若真是云嫔教唆若梨出宫,他也是恨不得将她处死以泄心头之恨的,如果杀人能让清儿好受些,他是不会介意杀掉什么人的。
只是,若是因此要让儿子痛苦,他抉择不下。
他知道,失去爱的人的痛苦。
“先进去罢。去看看你母后。”终只能说出这样一句,便领头进去了。
连宸祈愣在原地,半日不动。
吴意子小心地凑上去:“皇上,咱这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朕不会让她死的……”他喃喃地,答非所问,目光却是坚定,“朕是皇帝,朕要她活着,她就一定可以活着。”
吴意子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退后几步。
没有任何时候,能比这一刻还让他清晰的感觉到,眼前这名身穿玄黑色龙袍的男子,是这个大玥朝的皇帝,是天下万民的主子,主宰着他们的生与死。
“加派一万精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开口,下了这一道圣旨。转身,却不再进夜清宫,“起驾,去天牢。”
这个时候,她一定想见到他。
天牢。
监牢,画扇并不是没有呆过。甚至,她呆过比这更恶劣的地方。
她坐在稻草堆之中,细声地安慰着栅栏外,嘤嘤低泣着的蕙玉:“别哭了,我都还没哭,你又哭什么!”拍了拍坐下的稻草,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这稻草晒得很干,挺舒服的。”大玥朝果然是天朝上国,连监牢都不是大兴那样又湿又阴呢。
蕙玉闻言忍不住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忽地说出一句:“都是王爷造的孽。”话音未落,自己却先吓了一跳,傻傻地看着呆住的画扇。
“这和王爷又有什么关系?”忍不住好奇地。
蕙玉的神色越发地暗了几分,终是忍不住:“若不是因为王爷,叶贵妃又怎么会费尽心机要陷害妹妹……”如今她私底下已经不将画扇唤作娘娘,而是以姐妹相称。
画扇神色古怪地看住蕙玉,心中慢慢有了自己的猜想,却是不敢置信:“姐姐的意思是……”这怎么可能,叶贵妃她,她可是皇上的女人,是堂堂的贵妃!“叶贵妃和王爷……”
蕙玉点头,哭泣声越发不能掩饰。
这些年的独守空房,她便也认了。只是一想起自己的丈夫在别的女人的枕边,她便不能自控,她嫉妒,却不能显露出来,她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一只缩起头的乌龟,只求能保住王妃的地位,保住这个唯一和他有联系的身份。
“叶贵妃,亦是王爷派在皇上身边的人。”不知为何,她心底有恐惧蔓延,没有任何一刻她更加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自己是一颗棋子。
如今,正要被另一颗棋子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