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浸了盐水的鞭子再一次抽在血淋淋的后背上,小野尖声叫起来:“住手!别打了!”
但旁边有两个侍卫按住她,让她挣扎不得。
芒种跪在东宫的殿门外,头顶是烈日炎炎,膝下的地板被炙烤得滚烫,热气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灼烧着人的皮肤。他的对面撑起一片遮阴地,云鹤和张雷吉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茶闲聊,不时朝芒种这边看一眼,而后两人相视露出一个笑容。
当芒种知道张雷吉带走了小野后,他匆匆忙忙地向东宫奔去,这关键时候云鸢也不在,他担心小野出什么事,只能自己先去。
他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去东宫要人。他在东宫是出了名的,以他的身份贸然闯东宫,定会被为难一番,再严重点,还会被东宫那些人扣下来,用个罪名责罚一顿。
芒种不是没遇到过,有一次被打得半死,还是云鸢来救的他。
正遇见张雷吉没带几个人拖着小野往东宫去,芒种脑子一热,冲上前去强行带走了小野,两人
“啪”又是一鞭子挥下,打在已经布满伤口的背上,芒种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向前晃了晃,再抬起头时看到云鹤和张雷吉那边,眼前被流淌而下的汗水糊住,视野里都是模模糊糊一片,几乎看不清。
“哎呀呀,这次落到我的手上,我看你还和不和我横!”张雷吉说着,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看着芒种的狼狈样嘲弄道。
芒种的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动了动嘴唇,用着很低的声音说:“狗仗人势。”
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低,但张雷吉和云鹤还是听到了。张雷吉恼怒地站起身,冲到芒种面前,一把夺过旁边侍卫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了几下:“你们没吃饭吗?打人的时候使点力气!”
芒种向前栽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又被张雷吉一脚踢在身上,只听见头上传来骂声:“反正云鸢今天也不在,我看谁还给你们俩撑腰!我都不信你能活着从这里离开!”
“别打了!别打了!”小野哭喊道。
芒种握紧拳头,纵然他有武功,纵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这里逃脱,但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低头,他不能扔下小野不管,而且,如果敢用武功反抗这些人,下场是什么他几乎可以猜得到。
有时候,纵有一身绝世武力,却依然要向自己憎恶的人低头。
他沉默地低垂下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由张雷吉发泄。
张雷吉打了几下,觉得又热又累,加之芒种这一副不为所动的态度让人很没有成就感,他觉得没意思,又回到云鹤身边坐下乘凉。
两人刚喝完一盏茶,一个宫女便脚步匆忙地走到云鹤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云鹤听完,皱起眉,重重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扔:“他来了?”
“是的。”宫女回答道。
“怎么了?”张雷吉好奇问道。
云鹤刚想解释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带有一种肃杀之气的男人声音:“末将不请自来,还望太子见谅!”
这个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芒种也精神一振,忍不住回头去看来人。
云鹤脸色一变,站起身,看他那样子是想发一通怒火,但不知道为什么把话生生咽了下去,变成一句客套话:“哪里,甫将军大驾光临,孤欢迎不及,怎么会怪责?”
芒种抬手抹了抹眼前的汗水,看清来人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面色严肃,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却有股久经沙场的威严,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严谨的将士气质。
甫将军?应该就是指云朔国的第一大将甫荣吕吧?芒种有些诧异,他曾听说过这位将军少年英姿,战功赫赫,但没想到会如此年轻。
云鹤这句硬生生的客套话没有引起男人的任何反应,他径直踏进门来,站在云鹤和张雷吉面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即便是这样,云鹤还是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退缩。
“今天前来拜访,就是想再来禀告太子殿下一声,”甫荣吕开口道,“末将只听令于皇上,所以太子如果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还请不要将主意打到末将身上来!”
芒种暗自惊叹了一声,甫荣吕敢用这种口气和云鹤说话,把这位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倒也是个不怕死的人才。
他一抬头,看见甫荣吕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云鹤的脸色难看得像是想要把甫荣吕吞了一般,他瞪了甫荣吕许久,但发现对方一点也不为所动,终于泄了气,哼了一声,瘫坐回椅子上。
“如若无其他事,末将现行告辞。”甫荣吕点点头,抱拳后转身欲走。
小野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趁着压着她的两个侍卫出神时,猛地挣开钳制,扑到甫荣吕脚下抱住他的脚:“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
甫荣吕果真停下脚步,皱眉转身看着她,又打量了跪着的芒种一眼:“怎么回事?”
这句话是对云鹤说的,但云鹤显然是气得不想说话,张雷吉冷哼一声:“处罚一个不听话的下人,你少多管闲事。”
甫荣吕冷冷地瞥他一眼:“张公子,还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哪怕你是皇亲国戚,也不当这样对一位将军说话。”
张雷吉脸色一滞,梗着脖子还想回嘴,却被云鹤按住了。
云鹤很疲倦地揉着额头,说:“这是云鸢宫里的,你带出去吧。”
甫荣吕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走吧。”
小野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芒种听了这话倒有些惊奇,不过既然能走何必继续在这里继续跪着,他勉强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走到小野身边:“快走。”
“芒种……”小野反应过来,连忙扶住他,脸上还挂着泪痕。
弗爇有眼泪,芒种第一次见到时很惊异,但后来也习惯了。他本想伸手安慰地摸摸小野的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小野的衣袖:“先离开这里。”
小野任由芒种拉着,似乎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他们俩先往外走,甫荣吕双手环抱跟在后面,不再理会后面被呛得说不出话的云鹤和张雷吉。
待三人都离开后,张雷吉质问道:“殿下,为什么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了?”
云鹤的心情很不好,不耐烦地道:“你没听出甫荣吕的意思吗?他是绝对不肯站在我这方的,这是对我十分不利的。我看现在还是安分点的好,做事不要做得太过,这两个人在云鸢眼中还是有一定的分量,要是随便弄死了,我怕云鸢那条疯狗乱咬人。”
“但是……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张雷吉还是觉得心里不平衡。
云鹤轻蔑地笑了一声:“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小野搀扶着芒种走在路上,甫荣吕不急不慢地跟在一边,芒种看向站在一旁面容俊逸威武的男人,问:“您就是甫荣吕甫将军?”
男人刚毅的脸笑了笑,说:“我是甫荣吕。”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芒种本想跪下行礼,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你们是云鸢宫里的?”甫荣吕问。
“我们都是四皇子宫里的人。”
甫荣吕似乎又笑了,道:“我说呢。张雷吉和云鹤是最看不惯云鸢宫里的人了。”
芒种不由得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心生好感。他看上去只比云鸢大不了多少,处于这种位置却没有焦躁之心。看见云鹤和张雷吉惩罚下人会插手帮忙,对待下人们也是很自然的平易近人。让芒种十分敬佩他的修养和才略。
芒种突然想到甫荣吕今天日来找云鹤特意说的事情,本想问问传言中不是说甫荣吕是站在云鹤一方,但考虑了一下,芒种换了一种委婉的问法:“将军不是与太子很熟吗?那今日……”
“不过点头之交,熟可谈不上。但我认为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随意惩戒下人。”甫荣吕似乎理解了芒种话中的意思,“为何你会觉得我与太子关系好?你也听说过一些我是站在太子一方的传言吗?”
传言?难道不是事实吗?芒种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只是惊讶地望着甫荣吕。
“其实我并没有主观地站在谁的一方,云鹤倒是很想拉拢我,三番两次对我示以好意,都被我拒绝了。估计传闻也是他们放出去的。”甫荣吕解释道。
“那将军为什么不澄清呢?”芒种疑惑道。
“为什么要澄清呢?别人怎样说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做好自己,事实真相如何每个人心里清楚。”
芒种点点头明白了,原来他以前担忧云鸢和云鹤实力悬殊太大是多余的。“太子很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帝,将军为什么不和太子结交,选择对自己更有益的立场?”
“选择立场就像一场赌博,当你自以为稳操胜算时,结局却极有可能在最后一刻改变。所以要想不让自己置身险境,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参与。好比甫某,只遵从陛下的诏令。”
芒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甫荣吕既不会支持云鹤也不会支持云鸢,或者其他皇子,他只奉皇帝的命令行事。云顺帝让谁继承皇位,那么他就拥护那个人。
“将军为何和我一个小小的侍卫说这么多?”这也是芒种没想通的一点,纵然甫荣吕再有多么随意,也不至于和一个侍卫就这个问题谈论那么久。
“哦,只是想到顺便提醒你一下,云鹤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恭谦温和,很多人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他其实很有心计,并且心胸狭隘。”甫荣吕笑道。
太子云鹤的本质如何,芒种早已从云鸢那里了解得清清楚楚,但没想到甫荣吕还特意提醒他,于是连忙道谢:“多谢甫将军。”
“不必谢我,我也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甫荣吕说,“我差不多该出宫了,后会有期。”
芒种从心底更加敬仰这位将军,再次谢过他救了小野,和小野一起离开了。
这位名垂云朔国青史的将军,与后来将上凌宗推至巅峰的上凌宗宗主,也只有这一次短暂的会面,此后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