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星钦月离开后,芒种独自在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店里坐了一会儿,才捂着胸口向外走。
他想起采熹,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折腾了一晚上,天也快亮了。芒种的模样狼狈不堪,他觉得胸口处很痛,似乎受了内伤,而且浑身没有力气,内力几乎被榨干,所剩无几。
走到采熹离去的地方,就看见两个人在擦洗墙壁,旁边放着的似乎是一口棺材。
芒种走近了,发现其中一个人是那个来报信的丫鬟。“你们……”
两人正打算出手,那个丫鬟忽然发现是芒种,伸手拦下同伴:“芒种公子?”
“是我。你们在做什么?”
那丫鬟跪下,磕了一个头,说:“芒公子,主人已经去了,但她曾交代过不必对您隐瞒。这件事重大,关乎雁迎楼,如果让外人知道主人遭到不测,那么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就会打雁迎楼的主意。所以我们必须为主人秘密出殡,也请您不要说出去。”
芒种点了点头,忽而想起另一件事,说:“我一定会保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
“公子请说。”
“从这里向南走有一家武器店,麻烦清理一下那里……还有,请厚葬那位老人。”芒种想起那位交情并不多的老人,想起他用生命为自己演示的刀法,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敬意。
“我们明白了。”两人点头。
芒种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棺材,那个姿色动人的女子……永远睡在了里面。
他感觉有点可惜,这么美的女子,本应该与她心爱的人在一起,却死在了那么年轻的时候,甚至不能和她喜欢的人见上最后一面。
他在胸口处摸索了一阵,从染血的衣服中拿出那支无损的簪子,又仔细地看过一回,然后小心收好,慢慢往太守府走去。
太守府灯火通明,芒种走到府上大门前,考虑了一下,还是从围墙上慢慢地翻了过去。
人都不在,声音都在陈太守的房间,有陈太守疯了一般的吼声,有陈大公子焦急的劝声,还有下人来来往往忙碌的声音。
“宁语……宁语……”
宁语,是那位已故太守夫人的名字么?芒种听着屋中陈太守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抽痛。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她和太守夫人一样,香消玉殒。
“悲合离欢难惜情,朝闻暮明,断骨红颜覆白雪。
忧欢喜伤难自忘,今夕明昔,又见枯骨沉青冢。”
原来她唱的那支歌,不只是她的命运,也是许多女子的命运。
他又想起另外一个女人,那个他和父亲都不曾了解过的女人,死在他手中又为了他而活的女人。直至今日,对她的恨意依然没有减淡。
芒种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推开房间的门,小野坐在桌子旁盯着蜡烛发呆。听见开门的声音,她起身走上前。
“你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小野担忧地看着芒种身上。
“怎么没回你自己房间,”芒种伸手带上门,“没什么大碍。”
“等你回来啊。”小野似乎有些开心见到芒种回来。
芒种本来想把采熹的事告诉她,但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开口。
“我们收拾一下,天亮去和陈大公子告别。”
“去奂城?”
“嗯。”芒种应答着,从床头抽出一件干净衣服。他解开腰带,把染血的衣服脱下,露出略显白皙精实的半身。
小野的脸红了红,低下头走出去,又关上了门。
芒种若无其事地穿上衣服,收紧的腰带衬出他挺拔修长的身材。他低下头,把换下的衣服踢进墙角,然后把桌上的蜡烛扔了过去。不一会儿,墙角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跃动,充满芒种的瞳孔。在一点点升高的温度中,他眼中的寒冰逐渐融化,周身围绕的杀气也被收敛。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火光,小野居然懂得害羞……那如果是丛池呢?丛池还会出去吗?
如果小野刚才没出去,他会不会忍不住杀了她?
想起那个女人,厌恶再度从心底涌上,至今他还是无法释怀丛池所做的一切事。这种无法释怀让他怀疑小野是否有什么目的,对小野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让他怨恨的这张脸的主人跟在身边,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忍耐。
天亮之后,不等芒种他们去找陈大公子,陈大公子自己便来了。
“正好打算和公子告别,我们今日启程。”芒种说。
“芒种兄弟,难道不想知道发生的这些事吗?”陈大公子道,他的双眼充血,声音低哑,脸色十分暗淡,颓废了不少。
芒种看着他,迟疑地问:“那具尸骨……”
“便是我的母亲。”陈大公子说。
芒种默然,没想到他猜对了。
陈太守一直守着的,不是太守夫人,也不是其他人,竟然是太守夫人的尸骨。而他一直在做一个不会醒来的梦,在梦里,是卧病在床的太守夫人。他的神志似乎被人控制着,不许别人看到太守夫人,自己也不去看。
“我有一个弟弟,叫燕宁谦。”陈大公子突然冒出一句。
“燕?”怎么又是燕,芒种现在对这个姓有些敏感。
“对,燕……他比我小五岁,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同母异父?芒种好像明白了什么。同母,是指太守夫人,异父,一个是陈太守,另一个不会是云朔国丞相燕连恒吧?……这怎么可能,燕连恒是云朔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怎么会要已为人妻的太守夫人呢?芒种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见得芒种迷惑的表情,陈大公子苦笑一声,继续说:“我的弟弟燕宁谦,父亲是当今云朔国丞相燕连恒。说来这件事也是我陈家的一件丑闻,不过你已经知道了不少,而且帮了我不少忙,所以说给你听听也无所谓。”
“十多年前,我父亲一举登第,那时我也不过几岁大,对很多事都没有印象。当时发生的事,我也只是后来才知道的。”
“父亲中举之后却一直没有得到官职,与他同时中举的人相继入朝为官。父亲很焦急,在一次丞相燕连恒举办的宴席上,和燕连恒相谈甚欢,便向他谋求官职。”
“可是燕连恒,竟然看上了我的母亲,就向我的父亲提出用我的母亲做交易,保我父亲官路无阻……”陈大公子双手握拳,脸色变得痛苦起来,“可我父亲……他做了一件最卑鄙的事……他同意了!”
芒种被震惊了一下,恍然理解陈大公子的痛苦。将自己的结发妻子送给他人,这种事怎么会有人做得出来?
“后来我知道这件事,十分怨恨我的父亲。现在虽然理解了一些,但仍然无法释怀……我父亲年轻时贫穷,没有家人,常被人嘲笑,于是发誓不得名利不归,母亲温柔体贴,在父亲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不离不弃,从不质疑他的决定,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呵,真是讽刺。”
温柔善良的太守夫人,为了自己的丈夫,委身给他人,无名无份。芒种忽然想起了同样是温善的栀夫人,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活下来,冗为也不会放过她。
冗为,都是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毁了一切。
至今为此,芒种都不知道冗为与上凌宗有什么仇怨,竟让他毁灭了上凌宗。
不管是为什么,终有一天,他会把那个混蛋千刀万剐,来祭上凌宗的祖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