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相恒,其功在教导四者,云渊帝鸢、上凌宗宗主莽、燕家家主兮、燕相谦。
——《野史·道途说·燕相恒》
给席禹教上供的教派不只有睚泰教,还有其他的一些,这之中,还有一个参与灭掉上凌宗的教派,那就是释骨教。
今年释骨教上交的贡品,是大量钱财,还有一个美姬。
白冥莽当初向冗为申请了的职位之一,就有负责管理这些教派的上供。所以那时他向冗为提出去向睚泰教讨要说法,没有任何人反对,都认为合情合理。这次事情后,有不少人因为他帮助人的举动而心悦诚服,越来越多的人都看好白冥莽。
这真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越来越少有人会怀疑他的异心。
释骨教的美姬送来的当天,除去睚泰教,各个教派上交的贡品都差不多到了。冗为对于白冥莽如此快速完成任务和尽心完美感到满意,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了他一番,还要赏赐许多东西,白冥莽都婉言拒绝了,这又让不少人改观了对他的看法。
冗为显得很高兴,晚上设宴招待席禹教的高层,教中弟子也都得到了一晚上的放松休息。
入夜,远处仍传来嘈杂的欢笑吵闹声。
白冥莽站在离宴会地点很远的花园走廊中醒酒,今晚他被不少人灌酒,即便有毕乙帮忙挡着,仍然免不了喝了许多杯,还都是烈酒,没喝几杯下去他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他看着远处席禹教的灯火通明,忽然有些恍然见到了上凌宗。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种场景了,自从那一夜的满天火烧后,上凌宗毁于一旦,他就再没有见过这种江湖门派的热闹繁华了。
皇宫里固然热闹,但欢乐只能是那些贵人的,他还是无法理解傺黎公主对于皇宫的看法,即便随着云鸢经历过许多皇宫的事情后。
傺黎公主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觉得还好,每天都有朋友陪着他,不会觉得孤独无助,受伤了也还有许多人照顾他,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整一整太子那边的人。
现在在这里也还好,除去担心会被人发现身份,其他什么都不是问题。现在有人尊敬他、恭维他,还有人欣赏他、赞扬他,让他过着舒适无忧的生活。
但这两个地方,两种骄贵的生活,都没有让他打消过复仇的念头,从来都没有过一种“现在生活这么好,那就一直这样下去,不去想明天如何”的念头,他总觉得不够。
这些可能,是与他旁边的两个人有紧密联系,一个是小野,一个就是毕乙。
每次看到小野这张脸,他就会想到丛池,然后想到被她陷害致死的父亲,然后想到父亲最后那种合不上眼的脸。每次看到毕乙,就会想起被她连捅数刀,最后死在她的手下,那种深入肺腑的冰冷,让他绝望。
她们两个,和她们息息相关的事情,经常让他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陷入更深更无助的的梦靥中。
痛心至极,却也还是舍不得放手。
一阵凉风从花园中的池塘穿过,扑到他的脸上,春天夜晚的风仍有些寒冷,他打了个哆嗦,深呼一口气,运功散去身体里的酒劲。
“芒种?你在这里?”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走向他,语气有些奇怪。
白冥莽回过神,不再回忆过去,转头冲着那人笑了笑:“毕乙?”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毕乙走向他,关切道,“冷不冷?”
“不冷。”白冥莽笑着说,“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宴会还没散吗?”
“散得差不多了,爹也回去了,我正打算回房间。你也早点回去睡吧。”毕乙说。
白冥莽伸出手在她头发上摸了摸,点点头:“先回去吧,我这里处理完上供的事情后就回去。”
“那好,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太累了。”
白冥莽点头微笑着,目送着她离开。
又站了一会儿,远处没有那么吵闹了,但是花园里却响起一阵嬉笑声。
“教主,您别这样,让人看到多不好……”
多大年纪了,儿子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为老不尊。
白冥莽冷笑着,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嬉笑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听不到了,但也没有其他什么不对劲的声音传来。白冥莽走到那个地方时,眼前的场景让他感到有些惊奇。
冗为倒在地上,满身酒气,还在打着酣,旁边是那个今天释骨教才送来的美姬,不住地推着冗为:“教主,教主……”
她一边推着还一边往白冥莽站着的方向看,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有个人还在那里看着。
白冥莽双手环抱着靠在柱子旁看她,那美姬收回目光,从裙底抽出一把短的匕首。白冥莽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上前阻止她,轻声说了一句话。
美姬点点头,扔下匕首向着花园外离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冥莽俯身捡起那把匕首,在月光下对着冗为的脸比划了一下。
他冷笑一声,将匕首随手抛下,转身离去。
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白冥莽便被毕乙拉着去开什么会,他问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毕乙也并不知道,只是说冗为似乎有些生气了。
到了冗为办事的地方,只有冗尚岩和冗为在,毕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和白冥莽坐下,猜想着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冗为的脸色很难看,待毕乙和白冥莽坐下后,开口道:“昨夜,趁我酒醉,释骨教送来的女子逃跑了。”
“什么?”只有毕乙一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白冥莽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冗尚岩看着白冥莽镇定的样子只觉得气得牙痒痒,于是忍不住出言讽刺一句:“哟,姐夫这么淡定,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他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毕乙一时忽略了“姐夫”这个称呼。她一会儿转头看看白冥莽,一会儿又转头看看冗尚岩,满心糊涂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解答。
“你……芒种,你和……不是,你怎么知道……”毕乙都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了。
白冥莽一撩衣摆在冗为面前跪下,低着头道:“教主,我知错。”
不就是跪一下嘛,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下。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冗为含着怒气问。
白冥莽依然是低着头恭顺的模样:“那个女人意图刺杀教主,我放走了她。”
他的态度太坦白了,让冗为和冗尚岩一时没有词,冗为的怒意也收了很多。
毕乙惊讶地睁大眼:“怎么会?你怎么会看到……”
白冥莽抬头对着她道:“毕乙,昨夜你在花园见到过我。你走没多久后,我就听到那边有声音,于是过去看了看,发现教主醉倒在地,那个释骨教送来的女人正拿着一把刀想要朝教主刺去。”
他又抬起头看着冗为和冗尚岩,说:“后来我出来阻止了她,然后没有将她扣下,放她走之后我自己也回房间去了。这件事我本打算今日一早来向教主汇报,但没想到教主先把我叫了过来……这样正好,我放走那个女人,还请教主听一听我的理由。”
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于是白冥莽自己说了下去:“那女子是释骨教献上来的,当时我去负责清点东西时,她偷偷告诉我自己是被逼无奈,释骨教的人还以她家人为要挟,逼她趁机刺杀你。她求我放她走,那时我没有答应。”
“后来发生昨晚那事,我猜想她如果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于心不忍,放她离开了……”
白冥莽最后又诚诚恳恳地道:“教主,请您责罚我吧,是我办事不力。”
冗为没说话,但是脸色缓和了许多。毕乙震惊地看着他们,说:“所以……爹,这是你们故意……?”
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蓦地起身,说:“这是不是你们故意演的一出戏?来检验芒种……?”
白冥莽听到这话,也惊讶地望着冗为。
冗尚岩说话不经过脑子,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还不是芒种前几次的行为太令人可疑了,于是我们就……”
冗为瞪他一眼,咳嗽一声道:“没这回事!”
他的眼睛四处瞟着,都不敢去看毕乙受伤的眼神和白冥莽质疑的目光,只是说:“芒种,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善良了……”
“爹!”毕乙猛地打断他,“你既然知道芒种什么都好,你还这样怀疑他?”
“他为我们做了多大贡献,您心里自己清楚。不是我偏向他,而是这次您做得太过分了,您居然与弟弟一起……怀疑他不说,还用这种方式检验他?”毕乙看着冗为,眼圈有些发红。
如果今天她没有来,估计都不知道白冥莽受了如此大的诬蔑与委屈。
白冥莽也在想,今天如果毕乙没有来,估计就看不到这么一出好戏。
冗为见毕乙是真的生气了,有些慌忙,连连解释道:“不是这样,毕乙儿,你听爹说。昨晚爹真的是喝醉了,你弟弟刚好从哪里经过,然后看到这一切……”
毕乙才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解释,身体颤抖起来:“刚好!哪有那么多的刚好!冗尚岩就因为当初的一场小小的争执,一直记仇到现在!一直明里暗地与芒种作对!如果不是芒种自己有能力,早就被他排挤下去了,现在还要受你们这样血口喷人……”
“你们怀疑他想害爹,那么下一个,是不是就该怀疑我了?!”
毕乙忍不住眼泪直往下落,转身跑了出去。
“毕乙!毕乙!”白冥莽想拉住她,但手指仅从从她的衣角擦过。
冗为低沉着脸看着冗尚岩:“你看看,你说些什么话,把你姐气哭了!”
冗尚岩一脸无所谓吗,耸了耸肩:“她自己这么小气,动不动就哭,我也没办法。”
“算了,我去安慰她吧。”白冥莽说着,一边打算起身离开。今天这出戏也差不多落幕,他也该走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都可以打消冗为的疑虑,他不会那么容易受到怀疑了。
“等等!”冗为叫住他,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孔。
白冥莽停下脚步,但也没看冗为,他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吐。
“芒种啊,今天这事有些误会。我不是说怀疑你对我有二心,只是昨晚听到冗尚岩讲述的一时有些怒火攻心罢了,也没怎么细想,就这样冲动地来质问你……”
白冥莽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这事如果不是有冗为的默许,冗尚岩会跟着毕乙来找到他吗?而且这冗尚岩对他的偏见,似乎还有些大啊,看来以后不止得防冗为,还要防冗尚岩了。
“教主,我确实有错在先,而且我不应该放走那个女人。”白冥莽说,“我愿意戴罪立功,前往释骨教讨要一个说法。”
他给足了冗为面子,态度也让冗为舒舒服服的,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冗为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很赞同地道:“那你去吧,这次我给你多派点人,别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白冥莽恭敬谢过,低着头带着一丝冷笑退出房间。
很好,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接下来,就该去手刃他的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