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连下来,先是唐傲后又是无耻父女,许凝的情绪愈发地低落,只觉得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闷得她发慌,却无可排遣。
无精打采地回到府里,正想去看看哥哥,然后好好睡一觉,可老天似乎嫌她折腾得还不够。才踏入大门,便听家仆说云流约了自己在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就是城外五十里外的玉阙山斜哗子坡。以前,经常与他一道去那里骑马打猎。可是,如今物是人非,还约去那里做什么呢?
前阵子因为那件事闹翻了,云流便躲去宫外,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宫乱发生时,他并不在宫中。如今,想必是得了消息赶回来的罢。只是,他约见自己,所欲何为?
本来他们之间已生嫌隙,如今经过宫廷变乱,愈发没可能再和好。他要见自己,要么责问要么就是为了皇帝。
许凝想了一会,真想不去赴约的,可转念想想,觉得自己这样逃避不是办法。这次不去,云流他日也会找上门来。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去见他一面,将恩怨情仇做个了断!
一番思量,许凝打定了主意。于是先去陪碧无情坐了一会,随便找了个借口便骑马溜出去,直奔玉阙山。
到了斜哗子坡时,云流正坐在草地上,低头拔着枯黄的野草,神色有几分忧郁。
“你来了?”看到她,云流很快地站了起来,淡淡地打着招呼。许凝点头,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剑上稍加停留,又很快地移开。
“你找我,什么事?”她厌烦了拐弯抹角,如果要闹,就直截了当地来个痛快!
云流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才开口道:“你的伤都好了。”语气里隐含着一丝怅然一分幽怨。
许凝感觉到了。“是,已经好了。”可那治疗的痛,却永远地烙在了心里。
“可是,我父皇如今却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云流开始有些愤然,眼神像刀子样扎在许凝的心坎上。
可她表面依旧是波澜不兴的样子,“那又怎样?他是咎由自取,与人何干!”
“什么叫与人无干!”云流的声音陡然放大,眼中渐渐地迸出尖锐的恨意来,“是你害了他,你与沈白衣害了父皇!竟然还敢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看他叫嚣着责问自己,许凝只觉得心头一阵窒闷,一阵酸涩,同时又感到无比地愤怒与委屈,嘴角扯出一分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父皇又是如何对待我的?他都做了什么好事!他想杀死我,而且要我尝尽世间痛苦受尽煎熬地死去,他把我重伤,毁我容颜,这些你怎么不问怎么不算?!”
云流滞了滞,神色和缓了几分,“可是,你已经好了不是吗?”
好了,那些痛就可以就此忘记,那些仇恨就可以就此揭过不成?面对相交四年的朋友,许凝此刻只觉得齿冷。
“我活着,是我命大。他不死不活,乃是他活该!”
“你——”此言激怒了云流,他霍然拔出剑,指着许凝咬牙切齿地道:“你太不可理喻了!”
“不可理喻?”许凝冷笑着,一阵心酸与无力。是非黑白,好似全在他口中。皇帝害她,怨恨不得。她害皇帝,则罪该万死!
云流见她这样子,心中陡然生出一分歉疚。握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父皇的确有错在先,可是……
“谁对谁错,我已经懒得去追究。我今日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帮忙。”云流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目光几分恳切,“皇兄说,父皇之所以昏迷不醒,乃是中了某种邪咒。而有此能耐的,除了沈家,别无他人。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求沈白衣,让他解开父皇身上的邪咒。”
“我做不到。”许凝想也不想地拒绝,她是恩怨分明的人,有仇必报!“我不是圣母,做不到以德报怨!”
“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意去做?!”云流冷笑着反问,“想不到你竟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
“呵呵……”闻言,许凝一阵低笑,笑声却是那样地苍凉而悲哀,“怪谁?只怪八殿下你瞎了眼,识人不清,当初相交之时怎么没看清楚,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云流沉着脸,阴郁地盯着她,手紧紧地握住剑柄。
许凝笑过了,抬头看看天,觉得天压的那样低,以至于自己都快透不过气了。捂住胸口,深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道:“我走了。省的我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污了殿下的眼!”说完,决然地转身。
云流红了眼,怒叫道:“不许走!”许凝却头也不回,一股怒意直冲脑门,他猛然把剑刺了出去。
许凝身子猛然一僵。瞬间,风停,云止。“嘶”,利刃撕开皮肉那样清晰可闻,刺痛着人的神经。
“我……”云流也傻眼了,看着自己的手,似触电般猛然松开。看见许凝缓缓转过身来,他惶恐不已,“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真的无心伤她,只是当时似着了魔般,就这么刺了出去!
许凝很平静地看他,若无其事地将剑拔下来,鲜血肆无忌惮地染透衣衫,她毫无所觉般,将已经腐蚀了好些的长剑用力地丢出老远。
“这一剑,算我欠你的。从此后,你我再无瓜葛!”许凝冷然道,神色淡漠,眼里已经激不起一丝波澜。
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云流怔怔盯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渐渐透背的暗色血痕,像是烙印在他眼里,沉淀下深沉的痛楚。
“小妖精——”双手猛然捂住脸,他缓缓地跪倒在草地,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痛苦地哀鸣。
狂野的风,呼啸而过,是谁,在悲呼?又是谁的眼泪,遗落在风里?
许凝漫无目的地走着,神色木然。天大地大,她却不知道该走向何方。这一刻,她的心似被掏空了,空荡荡,无所依归。
“无心,无心!”是谁,在摇晃自己?
许凝木然地转身,楚秦担忧的脸在眼前放大。
“无心,你醒醒。你的伤流了很多血,要赶快处理才行!”楚秦显得很焦灼,急忙地撕下一片长长的衣角,想要给她止血包扎。
“别碰我!”许凝避如蛇蝎,冷冷地阻止了他。
楚秦愣了愣,“无心。你是怪我么?还在为上次抓你的事生气?”幽然一叹,似乎万般无奈。
许凝逸出一声冷笑,“怎么敢?更何况,平西将军不过奉命行事,何错之有?无心又凭什么生将军的气!”
楚秦的神色一滞,苦笑着道:“是楚秦做错了事,无心怪罪无可厚非。要打要罚,也等处理好的你伤再说。”
“你关心我?”
“自然。”楚秦回答得毫不犹豫。
许凝却讽刺一笑,“为何?莫非你喜欢我?”
楚秦顿了顿,不答反问:“不可以?”言外之意,便是真喜欢了。
许凝闻言,只是以一种怪异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像是,要将他重新认识一遍,将他彻彻底底地看个清楚。
良久,直到楚秦有些耐不住了,才飘然笑道:“楚秦,你真虚伪。我怎么会以为你是他呢,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虽不明白她口中所言的“他”是指何人,但是此言太过刻薄,楚秦瞬时就变了脸色,死死盯着她,目光翻涌如涛。心里作何感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他默然,许凝轻轻一笑,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楚秦静立半晌,凝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不知道想些什么,很快地又追了上去。只是,这次却并没有上前与她说话,只是默默地跟随她的脚步。
许凝发觉后,止步扭头冷道:“别再跟着我。”
楚秦却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听她的。亦步亦趋地继续跟随。
血流得多了,身体渐渐地感到虚弱。许凝已经无力去驱赶他,只要他不要打扰自己,就随他去。
身体虚弱下去,脑子却愈发清醒。此时,她已经开始在寻找回去的路径。她要回去,找回自己的马,然后回家去。
越来越疲倦,可是想到哥哥,想到沈白衣,许凝又来了精神,然而,她太累了。一不小心,就栽进了一个泥潭子里。
一阵天旋地转,昏天黑地。她摔在烂泥里,狼狈万分。
“无心!”一个焦急关切的声音,随后而来的楚秦纵身一跃,将她自泥里提了上来。
许凝倒在草地上,大口地喘息,休息了一阵,待得恢复了力气,她又爬起来,漠然对道了声谢。便又继续前行。已是秋末,天黑得快,她再不赶紧回去,哥哥要担心了。
“无心!”楚秦忽然跑上来,自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许凝身子一颤,开始挣扎,“你做什么?放手!”
“不放!你这个样子太让人担心了,除非,你愿意跟我走!”楚秦紧抱不放,试图劝服。
“我怎样,不必将军操心!”许凝不为所动,挣扎不休。
楚秦猛然将她扳过来,强迫她面对自己,捏住她的双肩,一阵摇晃,声音里已然有了几分愤怒,“我怎么能不管你!天要黑了,你又受了伤,马又丢了,要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吼完,不顾她一身污泥,将她狠狠地压入怀中,紧紧抱住。
许凝静默良久,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道:“好吧。跟着你,你的马儿在哪?”此刻不是较劲的时候,虽然那点伤并不足以威胁她的生命,可是,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则很有可能会死!
楚秦很快就找来他的马,将许凝小心翼翼地扶了上去,然而,未待他翻身上马,远处便传来呼唤声,“世子——世子——”
许凝展目望去,只见双骑飞奔而来。马上坐着两个藏青服饰的青年,看样子是亲王府的家仆。
“世子!”那两人很快就到了跟前,翻下马来,跟楚秦行了一礼。
“什么事?”楚秦问道,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父王断不会命人前来寻自己。
其中一个家仆瞄了眼马上浑身是泥的许凝,旋即低头禀告,“世子,公主找您。已经在府里等了整整一天了,似乎有什么急事。故而王爷命我等出来找世子。要世子赶紧回去。”
“公主找我?”楚秦语气淡淡,忽而抬眸看许凝,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你先回去吧。这马留我就行。”许凝看起来毫不在意,楚秦犹豫了下,终于点点头。叮嘱了句,“那你要小心。”便与仆从一道先行离开了。
许凝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神色几分怆然。他终究还是离开了,在公主与她之间,显然,公主重要的多。
方才的那一线温暖,陡然间,被风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