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一个普通的初冬,大一的我正不以为意的迎来期末考试。一个来电告知我,外祖父死了。
外祖父终于死了。是的,终于,死了。
大学的寝室生活大多是枯燥乏味的——除了电脑就是手机。
时间还有两个钟头就会送来我的晚餐,但天空仍然灰蒙蒙的让人没有食欲。寝室阳台种着没人管的植物,干枯蜷缩的叶子正一片片的凋零着,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法化为春泥。
这是一种死寂。
但有时候,一件小小的事情会让你从中走出,或许是一个来电,所以我就是那么幸运地接到了一个来电。
“喂?”
“嗯……外公今早去世了。”
“……嗯。”
“最近不要吃肉。”
“嗯。”
科技就是让人这么省心的让你知道其实有时候事情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原本以为我故意沉默的十几秒会衍生出悲伤的情绪,事实证明现实中的可能没有肥皂剧里的情节那么浓烈。
我很平静,以至于我接下来安分的遵守了吃素的准则。
为什么在亲人逝世之后要吃素呢?那时的我不得而知。
我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记得在儿时曾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外祖父去世了,许多人在给他洗澡,刮毛——就像——汤猪一样,而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最终从恐惧中清醒。
我在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但我不敢想下去。
那天后,不知是多久,又一个来电告知我可以吃荤了,我只是嗯了声,知道有一个人已经彻底离开了。是的,离开了——
就像我那时彻底离开一样。
他面容枯瘦,挤出笑容,推着独轮车,满载着要在集市上卖的蔬菜。我年轻朝气,哀愁别扭,拉着行李箱,装满了另一个生活的开始。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明明走着同一截路,我却背对着他,叹息着渐行渐远。
我老是在想,为什么外祖父会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真如祖父那般说的一个人的命运生来便是注定了的,或许外祖父的生命从一开始就冥冥中期待着迎来那一天的解脱吧。
在那个穷苦的年代,一个学习成绩在整个镇子数一数二的人,放弃了考上的一所好学校,转而回家传承了农民的衣钵,走着他苦命的一生。
不论后来有几个版本的解释,这都成了几代人可以拿来谈笑风生的旧事。
即使他后来心有悔意。
当农民并非不好,可他是真的不好。
他和外祖母处处省吃俭用到了极致,身子日渐萎缩,六十多岁的他佝偻着瘦成一把骨头。
都是农民的他们,田空着可不行,种满庄稼,起早贪黑,三餐从来不按时,甚至缩减为两餐。
几年前,因为食物腐败不舍丢弃,最终外祖父住院了。他得到了远在异地挣着血汗钱无奈请假奔波回来的母亲的照顾。
也多亏他,那次上高中的我去看他的时候也见到了和他同样骨瘦如柴的母亲。
他住院期间得到了几个女儿的悉心照顾,身体康复的很快。
他也得到了劝说,但和往年以后一样无济于事,他仍旧固执,以至于后来又一次住院。
我发现那时我对他有了一丝无奈的恨意,那恨意,源自不解以及耐心的耗尽,来自时间一点点将距离拉扯的疏远。
初中时,我的父亲母亲因我而选择留在家里,那个时候,小镇与村子的距离在自行车上总是不远。
平时还是节日里,母亲偶尔带我上外祖父家,中午时,在我小心翼翼动筷时外祖父总会乐呵呵的要我喝点儿他的酒,不时的夸我酒量好,还调侃着让我以后挣钱了买酒给他喝。饭后,母亲总会呆到我一直不耐烦的喊着回家,在这之前,外祖父每次都会叮嘱我一翻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而我总是让他保重身体,少干点农活。
日子就在这样的一唱一和中流逝着,最快乐的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消亡。最终,我们记不起快乐的模样,只在岁月的变幻中回忆着不甜不淡的往事。
原来外祖父这样老了。是的,老了。
我其实很想回忆起他那时年轻的模样,可我的脑海中只是留存着他那愁苦苍老。岁月总是在我勾勒的还算年轻的形象上添油加醋,伪造那一段段逝去的年华。
在更早的那段时光里,我以为我是无忧无虑的。
那些日子,天空仿佛一直恩赐着阳光;仿佛父亲和母亲一直围绕在身边;仿佛每天都能看见外祖父牵着大水牛时小水牛的紧跟模样。
那时候的腊月底总能在一头头肥猪性命终结之时感受外祖父的愉悦,可惜我从没想过我因攥着他十元的压岁钱而高兴地蹦起时他是怎样的心情。
有很多事情没有答案,就像是小时候总被问起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时一样摸不着头脑。尽管时间有时会无情的揭晓,但那时答案的出现已经是不痛不痒了。
我曾经问过外祖父很多个为什么,可是很少能得到真正的抑或正面的答案。
或许答案会在某一天出现,也或许与此同时我已学会了不以为意。
当我内心似平静似翻滚的站在外祖父的黑白照下面时,我发现我已不再年轻。
外祖父去世了。是的,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