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糟糕透顶的那一日
艾历克斯靠在床边，脸色寒寒的。听见张秒秒进门，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翻身躺过去。
张秒秒抱着一大堆药来到他身边，“表哥，这是叶医生开的药，她说要你按时吃，还要、要把这个先搽在伤口上……”
她还未说完，艾历克斯已经一下坐了起来，抓过她手上的袋子往旁边一扔。
“我不要。”他沉着脸说。
“为什么不要？这些是叶医生特地拿给你的……”
“她拿来的我更不要！”
“为什么……”
艾历克斯已经满脸不耐烦，“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你啰嗦什么？给我滚！”一边说他一边拎起那只装着一大堆药瓶、药盒的袋子，用力扔向张秒秒。
一大包东西“砰”的砸到张秒秒脸上，她的脸被砸得生疼，双手还要忙乱地护住那包瓶瓶罐罐。几个瓶子滚到地上，艾历克斯冷冷地瞟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
房间里半天没有动静。直到张秒秒的声音又响起在床边：“不行！表哥你一定要吃药！你这样下去不可以！”
极大的音量以及出奇坚定的语气使得艾历克斯又回头望向她。他扫视了一遍眼前满脸涨得通红的女生，面带寒色，“你敢命令我？”
张秒秒递过一盒药片，“你吃！”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在两人之间。
艾历克斯一巴掌打在了张秒秒脸上。
打完之后，连他自己也有点吃惊。
这是他第一次打中她。他以为她会同以前一样，依旧一缩头就躲开了，这不是她最拿手的吗，为什么不躲？
这个呆子非但没躲，还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牢牢抓着那盒药，固执地盯着他，“你吃药，不吃，腿会烂掉的，会死的！”
怎么可能会死？还烂呢！艾历克斯真想狠狠嘲笑她这番没常识的言论，可是却笑不出来。
那一巴掌挨得不轻，张秒秒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红印，原本就圆乎乎的脸顿时变成了肿上加肿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滑稽。她的眼睛也红了，似乎是忍着疼，不过没过一会儿，还是有眼泪淌出来。没错，艾历克斯撇着嘴心想，哭也是这家伙最拿手的。他很想嗤之以鼻，然而冷笑之前心里却没来由地先抽了一下。
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心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没说话。片刻之后，艾历克斯从张秒秒手上接过药，吃掉。
张秒秒一下破涕为笑。
艾历克斯白了她一眼。真傻。
他吞下药片后伸脚踢她，“快去拿水来！你想要我噎死啊！”可是一踹出去腿上的扭伤又被牵动，痛得他龇牙咧嘴。
“表哥，你脚痛得厉害吗？哇，肿成这个样子了！真的要烂掉了！快搽药！”
“闭嘴！谁要烂掉啊？还有……喂！你给我住手！谁准你脱我裤子了？！”
一番热火朝天的忙碌之后，两人终于完成了伤口处理这件大任务。
艾历克斯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张秒秒离开片刻又跑了过来。她的手上拿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心，一边大口吃一边笑眯眯地问：“表哥，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直到她发现艾历克斯无声瞪视向自己手上的目光，才张着嘴看了看已经被吃掉一半的点心，迟疑地问：“表哥，你也要吃鸡蛋糕吗？”
废话！这本来就是他带来的！而且这是巧克力派不是鸡蛋糕，白痴！再说现在明明就是他肚子更饿！这个饭桶不是已经喝掉一桶汤了吗？
他毫不客气地把那半盒巧克力派抢过来，大口吃。
张秒秒怔怔地张着嘴巴呆看了一会儿，从床边跑开又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表哥你慢慢吃，这里还有很多。”
艾历克斯气得一把将吃空的盒子扔在她身上，“这些都是我的！你装什么大方啊！”
两个人花了半个小时把一堆食物瓜分完毕。
打着嗝的张秒秒讨好地凑近，“表哥！”
艾历克斯皱眉，却没阻拦，“干吗？”
“你下午去上课吗？”
“不去！”
艾历克斯下午果真没有去上课。
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很生气。
主观上不想上课和客观上不能上课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他甚至觉得愤怒了。
事情是这样的。
他下午被张秒秒软磨硬泡地拉到教室后，发现原来自己那张在最后排的课桌不见了。
张秒秒惊讶地张大嘴巴。艾历克斯原本黑着脸进教室，这时脸色变绿了。
环视教室，人人埋头做自己的事，即便看了他一眼也迅速收回目光，不以为意。
他想发作却生生噎住。
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
或许本来就是如此。
但是，谁敢动他的桌子？！
倒是张秒秒嚷出来：“咦，表哥的桌子呢？”她分外焦急，张开喉咙在教室里四处询问，“请问你知不知道那边的桌子哪里去了？”
竟然真的有人回答她：“桌子被收回了。”
张秒秒呆住，“什么？”连艾历克斯闻言也惊了一下。
“你们还不知道？在我们学校只要旷课半天，课桌就会被自动收回，不能上课了。”
自动收回？
两个人望向地面。果然，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沿着课桌摆放的位置分布着几条金属轨道，由于颜色很接近，并且平时摆放着课桌，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此时，艾历克斯的桌子不见了，便可见在金属轨道上有整齐的接缝。
难道那么大张课桌就是藏到这些缝里去了？
不可思议。
拿大笔的资金搞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实在无聊到不可思议。
“要想还原课桌，只要把卡里的惩罚纪录清零后在那刷一下就行了。”同学指着教室前面的系统电脑好心地指点他们。
张秒秒张着嘴点头道谢，心情维持在震惊中。她琢磨着，少爷第一天来就旷了一上午的课，而自己则三堂课没来上……她望了一眼自己的课桌，心有余悸。好险，再多旷一堂课的话那张桌子也会陷到地里去吧？
艾历克斯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往教室外走去。张秒秒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前。
“表哥！你到哪里去？”
“关你什么事？”
“你又不上课了吗？”
“桌子都没有了，上个鬼的课？”
张秒秒咬着嘴唇，“那、那我陪你一起……”
“你别管我。”艾历克斯停住脚步，面带寒色，“回去。别再跟着我。”
“可是，如果你再不上课的话——”
“你还有心思管我？别忘了你自己也就差一节课了。你管好你自己吧，我还用不着你关心。上课什么的我本来就懒得去。”
说完，他扳过她的身子往回用力一推，厉声警告：“别再跟着我！”
艾历克斯走了，张秒秒回头看着他走远，犹豫不决。上课铃骤然响起，响亮得让她全身一抖。再不回去，就是她的第四堂旷课。这时已经走远的艾历克斯回过头，用严厉的眼神又瞪了她一下：回去！
于是张秒秒一缩脖子飞快地朝教室跑回去。
梅花中学第四体育馆，又称运动处罚专用馆。
梅花中学没有体罚，但有运动处罚。触犯了校规，通过劳动与运动来改造是这里的一项基本措施。
运动项目很简单：跑步。
宽阔的第四体育馆内有八条标准跑道，每一条跑道上都安装着专用的记录设备。
触犯校规人员的名单会在电脑中登录，运动处罚的强度与时间也都由系统自动安排好了。来到这里，只要刷一下代表本人身份的白梅卡，系统就会自动提示处罚内容，操作简捷方便。受罚人每成一项处罚都可以刷卡注销，直到处罚记录全部清空。
此时，艾历克斯站在空无一人的第四体育馆内，瞄了两遍馆内设施，然后掏出自己的白梅卡，插入电脑。哔一声，电脑提示：持卡人：权金宝，旷课四节，处罚内容：410圈长跑，地点：第六跑道。
四百米的跑道，旷一节课跑十圈，四节课就是四十圈，一万六千米。
艾历克斯盯着电脑屏幕咬着牙磨了磨，切，白痴才会去跑。
他怀着无限鄙夷的姿态慢悠悠地踱到第六跑道的起点处，将白梅卡在手上转了两圈，还是插了进去。电脑提示：任务记录开始，剩余内容第六跑道410圈。
艾历克斯满脸不爽地踏上了第六跑道，开跑。
第一圈时他还自信于自己的体力，第二圈他开始喘粗气，第三圈他咬着牙坚持到跑完，终于坐在跑道上阶段性行动不能了。
一个下午，他连跑带走的完成了十圈，再去刷卡，电脑显示：旷课七节，剩余处罚710圈长跑。
艾历克斯愣住，片刻之后，一拳砸在电脑上。他算是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一个下午他跑了十圈，完成了一堂课的处罚内容，却又缺席了下午四堂课。也就是说，他拼死拼活地跑完十圈，不但白忙活了，处罚竟然又翻了一倍。
简直令人气煞！艾历克斯忍不住又狠狠踹上电脑一脚，咒骂：“鬼才会再去跑！不让上课拉倒，谁稀罕上你们的鬼课！”
电脑提示：“持卡人权金宝，蓄意损坏学校财物，处罚……”
哐当！权小少爷冲着屏幕又补上一脚，彻底终结了它的叫嚣。他寒着脸甩头就走，走到门口时却碰到了一个人。
张秒秒推门进来，看见他，分外惊喜，“表哥！你在这里啊！”
艾历克斯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张秒秒说：“班长叫我来的。他说在这里跑步。”
一听跑步两字，艾历克斯高声冷笑，“很好，你好好跑吧！”在张秒秒疑惑而忐忑的目光中他负手扬长而去。
艾历克斯在宿舍呆了两个小时，张秒秒还没回来。
等到晚上，她还没回来。
艾历克斯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书，又扔开。
闷死了。这个房间怎么这么闷？明明就这么点大，连他在家里的厕所面积都不到，现在却闷得一派死气沉沉。
那个死丫头到底上哪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她想造反吗？
这么久，她也该饿了吧，会不会在回来的路上饿过头了，变态发作，被人抓走了？
艾历克斯使劲甩甩头，把脑中无聊的想法都甩开。管她去死。他上床睡觉。
半夜醒来，空气冰凉。艾历克斯打开灯，朝前望去，却发现另一张床上空空的。张秒秒还没回来。
他跳起来跑到她的床前，狠狠地摔开她的被子，咬牙切齿，“死丫头，究竟跑哪里去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声夜色
最终，他随手拽上一件外套，砰，甩门而出。
半夜，校园格外安静。一路伫立的路灯，昏黄，孤单，无声地将路面一截截照亮。
第四体育馆近在眼前。尚有一片明亮自高窗中透出。
艾历克斯推门走进馆内。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张秒秒。
她正躺在地上，四肢张扬，双眼紧闭。或者说得确切些，她是瘫在地上。
她的衣服是湿的，大片地贴在身上，头发也是一缕缕粘在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然而她的脸上已经不见汗珠，也许已经擦过了，也许已经吹干了。她只是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一长口一长口地喘着气。
艾历克斯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了她好一会儿，伸脚踢踢她，“喂，你死了吗？”
她顿时像小猫似的呜咽一声，缩起身子，只闭着眼睛呢喃：“我好累，要累死了。”
艾历克斯绕过她，走到电脑终端机前。卡糟里插着一张卡，旁边还有一张卡。他按键查询，屏幕显示——持卡人：张秒秒；处罚内容：清零。
他取出她的卡，又将另一张插进去，屏幕显示——持卡人：权金宝；处罚内容：清零。
这一张，是他先前丢在这里的白梅卡。
那时他的卡里还有710圈的剩余任务，现在，已全部清零。
艾历克斯的喉咙很缓慢地翻动了一下。
张秒秒自己的三十圈，再加上他的七十圈，一共一百圈，四万米。
四万米。比马拉松的距离还长了？
他又走回到张秒秒面前，喊她：“喂，张秒秒，起来了。要睡回去睡。”
张秒秒不动，连眼睛也没睁开。
艾历克斯说：“你再不起来，我踩你的头了。”
她依然不动。
艾历克斯蹲下身子，望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手指碰到了她的头发上。湿淋淋的，全被汗水浸透了。他皱了一下眉头，张开整个手掌覆在她的头上，揉了一下，又揉了一下。接着手移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颊热乎乎红扑扑的，他弯曲着指节轻轻在她脸上蹭过去。
然后，他用低低的、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你。”
“嘻嘻，不用谢呀。”
艾历克斯惊得一下跳起来，差点跌倒。
地上，张秒秒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笑嘻嘻地望着他。
艾历克斯只觉得一股血液冲上脸庞，忍不住大吼：“你醒了？还装什么死！”
“呜呜，人家刚刚醒的，刚听到你跟我说谢谢的。”
“谁跟你说谢谢的啊？我有什么好谢你的？”
“咦，不是因为人家帮你跑完七十圈了吗？”
“见鬼！我叫你来跑的啊？我压根没准备跑！你自己多事，活该！还不快点起来！”
“呜呜呜……”
“哭什么哭？”
“呜哇啊啊啊……”
“好啦，好啦，别哭啦！算我谢谢你还不成？”
艾历克斯无可奈何地去扶哭得一塌糊涂的张秒秒，人是扶起来了，可是压根就走不了路。最终他还得别无选择地背着她回宿舍。
张秒秒软绵绵地伏在他背上。艾历克斯一边吃力地往回走，一边嫌恶地说：“别贴我那么近！臭死了，全是汗味！”
“……”
“喂，谁让你松手的？你想累死我啊！”
“……”
“你还哭？叫你别哭了你敢不听话？我都背着你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再哭我就把你扔在这儿！慢着——你这流的是眼泪还是鼻涕？你给我滚下来！”
“呜呜，表哥，我好饿！”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快抓紧我，你可别给我在路上变态了！”
两人终于安全回到十一楼宿舍。艾历克斯一把她丢在床上就抓紧喂食，遗憾的是还是晚了一步……不过这一次还算和谐，既没出现公关小姐也没出现女土匪，他只是被强迫纠缠了一夜。唯一比较欣慰的是，那个变身黏黏虫的丫头在赖上他的床之前被他丢进浴室洗过澡了——当然是她自己洗的！
第二天，艾历克斯终于又回去上课了。
张秒秒十分欣喜，尤其当她亲眼目睹桌子奇迹般地又从地下重新冒出来时，满脸崇拜，“表哥，好像变形金刚呀！”
艾历克斯回头瞥她一眼，轻哼：“想不到你还知道变形金刚。”
她立刻激动地回答：“当然！人家最喜欢擎天柱哥哥了！”
艾历克斯越发满脸鄙视，终于让她识趣地闭上嘴。
无论如何，他们总算规规矩矩开始上课。
中午放学时，班长雪月松走过来，将一叠书本纸张递给艾历克斯。
艾历克斯接在手中，只瞥了一眼，“这是什么玩意儿？”
雪月松和气地说：“权同学，期中考试还有两周，你刚转来不久，也许落下了一些课时，这些是我整理出来的一些笔记和复习资料，希望对你有用。”
“我不要。”
雪月松怔了一下。对方拒绝得太快，令他有些意外。不过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颔首一下，“好吧。既然权同学不需要我也不勉强了。不过有一点我想提醒你，这次其期中考试全年级会重新排名，如果考不到前三十名，就不能留在本班了。”
“是吗？”艾历克斯挑眉，“那我们不妨走着瞧。”
他扭头就走。那些资料被他随手丢在桌边，又滑落在地。张秒秒慌忙拾起来，理整齐了递还给雪月松。
“不用还给我了。”雪月松笑笑，转身也走了。
大家都不要吗？张秒秒愣愣地望着怀中捧着的一大打笔记和习题，唔，写得多么整齐漂亮啊，不愧是班长……
她没舍得丢掉，慌慌张张把它们塞进书包里，又赶紧去追艾历克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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