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是笨蛋
金宝……
金宝……
艾历克斯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谁在叫他？谁？这个名字不是谁都可以叫的，究竟是谁？
“权金宝！”
艾历克斯赫然惊醒。他张大了眼睛，只见讲台上，老师正拿着点名册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权金宝同学，你睡得可好？”
原来正在上课。
他的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全班同学都转头望着他，他们的视线自各种角度射来，眼里闪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在课堂上睡觉，在他们看来似乎是件很少见又稀奇的事情。
“权金宝同学，既然睡醒了，请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吧。”年轻的数学老师指了指黑板上新写的题目，不大客气地说，“你能睡得着，想必早已听懂了吧。”
艾历克斯在全班同学的逼视下走到黑板前。他读着那道题，拿起粉笔，却又写不下去。
他不会。
他甚至连题目也读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头，撇了撇嘴，说：“我不会。”
数学老师的声音分外惊异：“什么？你说不会？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吗？你是怎么进A班的啊？”
艾历克斯目光猛然一紧，抬头狠狠盯着他。
老师却像没看到他似的，兀自翻着点名册，“哦，权金宝，不会就是托校长的关系进来的那个吧？这我倒是头一回遇到，还真没注意到。好吧，你不用答题了，可以回去继续睡觉了。”
讲台下传来交头接耳与窃笑的声音。梅花中学A班的学生都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在这里，愚蠢几乎是最不可原谅的一件事情。关于笨蛋的定义，以前大家或许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不过，今天似乎见识到了一个。
艾历克斯站在那里，被他们所有人注视着，那些目光中所包含的轻视与嘲笑都是他生平未曾见过的。相当讨厌。他本能地火了，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这样看他！艾历克斯又狠狠瞪向旁边的老师。
这位老师姓杨，名叫杨屹，年纪不大，高瘦而白净。他有一双略微细长的眼睛，看上去总是带着一丝笑意——令人厌恶的笑意！
他教高中数学。
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学数学老师。
然而他竟敢戏弄自己！
权小少爷再无知也明白对方是故意让自己出丑。他咬紧嘴唇。没有人能对他如此无礼！他绝不会放过这个白痴老师——
突然听这位老师道：“权同学你不会到校长面前再告我一状吧？我只是个小小的数学老师，还得在这儿混口饭吃呢。好啦好啦，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睡觉了，你快下去继续睡吧。”
艾历克斯愣了两秒钟，脑中轰然一声炸开。这个混蛋老师！他这不是摆明了自己是校长附属品吗？滚他的校长！他若真因此去找了燕紫华，岂非更像个笨蛋了？
哼！艾历克斯咬紧牙。这种小事，他自然不会去找燕紫华——他根本没想过去找她！他瞪着对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亲手揍他一顿。不过，这位老师看起来虽然挺瘦的，怎么说却也比权小少爷高了一个多头，长空又不在身边……艾历克斯脑中迅速地权衡数秒，用力把手中的粉笔抛在地上，拂袖而去。
你个垃圾老师！本少爷不上你的课了！
在他甩门而去后，全班同学不胜唏嘘。这一天的第一堂课就令他们大开眼界，不仅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笨蛋”，还亲眼目睹了“公然旷课”这种传说中的行为。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唯有张秒秒显得真正的手足无措。她顾不上理会别人投来的“笨蛋同类项”的目光，只是在着急：少爷去哪里了？不会出事吧？
艾历克斯独自走了很久，直到停在一棵树下，仰头向上望。
这是棵法国梧桐，生长在校园草场后的一片树林中。大约走了有半个小时吧，他来到这里，一眼就看见了这棵树。
这棵法国梧桐很高大，很结实，四面伸展的枝桠好像一只大碗，向着天空托起。树顶上覆盖着茂密的绿叶，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透下来，斑驳地洒在树干上。叶子被风吹动的时候，那些光影也倏然闪动，仿佛碗里盛满了水，有许多小鱼优游来去。
艾历克斯盯着那些闪闪发亮、忽隐忽现的小鱼，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他想爬上去，很想爬上去。
现在身边没有多余的人，没有人会阻止他，没有人会殷勤地替他搬来梯子，更没有人会对他道貌岸然地指手划脚。很好。
艾历克斯抱紧树干，深吸一口气，开始爬树。
他爬到树干的三分之一处，脚一滑摔了下来。
第二次他爬过了二分之一的高度，不过手没有抓稳，又摔了下来，手掌还蹭破了一块皮。
他抿紧嘴唇，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又开始爬。这一次，他几乎要够到树干半截处的枝桠了，突然有声音在树下响起——
“表哥，你在这里啊！”
赫然吓人一跳！
艾历克斯第三次从树上摔下来，这次因为爬得略高了点，跌在地上的时候还滚了一圈半。他带着满头的草爬起来，无比恼怒地瞪向来人。
张秒秒也张着大眼望着他，还狗腿地凑过来，“表哥，你在干吗？滚草地呀？”
“闭嘴！谁是你表哥？”
张秒秒立刻紧张，赶忙改口：“少、少爷！”
艾历克斯拍着身上的草屑，没好气道：“你来干吗？”
“报告少爷，下课了，班长让我来找你。”
艾历克斯的眼前晃过雪月松那张长着尖尖下巴的细秀的脸，嫌恶地扯了扯嘴角，“哼，假惺惺的。”他又瞪了一眼张秒秒，“那家伙叫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班长让我来跟你说，要快点回去上课。他说旷课是违反校规的，旷一堂课要罚跑十圈呢！”
艾历克斯满脸鄙夷，“听他鬼话！”
玎玲玲，上课铃又一次响彻校园。这是上午第二堂课的钟声。
张秒秒紧张地向后望望，“少爷，上课了，回去吧？”
“不去。”
“那、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站住！你也不许去！”
“可是，可是，不上课的话，要跑十圈呢……”
艾历克斯怒道：“叫你不许去就不许去！你敢不听我的话？你以为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他越说越气，抬脚就向她踹去。
张秒秒抱头一缩，伏在地上没被踹到。
艾历克斯瞪眼，“你还敢躲？站着不许动动！”
张秒秒立正站好，艾历克斯继续踹。然而脚刚过去，张秒秒又是一个抱头缩地……这个动作她已经练得纯熟了，几乎成了本能反应的一部分，快，准，有效。等她反应过来，立即畏畏缩缩地爬起来，诚恳地抽咽着请求：“少爷我错了！你再试一次吧……”
艾历克斯几乎吐血。他冲她翻了N个白眼后，决定另行打算，“你给我过来！”他指着树干，“手撑好，站稳！别动！”
张秒秒依言呈一个梯形状撑住树干，艾历克斯踢了踢她的腿，不错，弓步扎得还挺稳的。他攀上她的背后，踩着她的肩继续爬树，这一次，因为有了垫脚的，他终于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艾历克斯坐在粗大的枝桠上，晃了晃腿，感觉颇好。眼前，是层层叠叠的绿，再前方，是远远的、广阔得夸张的校园，就连那座钟楼也似乎矮了几分。他又低头往下看，一眼看到了张秒秒。
她还老老实实地撑着树干，只不过此时抬起了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朝上望着，圆圆的脸蛋被阳光照出一分一分的光影，每一分都白得透明。
艾历克斯愣了一下。这个样子看起来她竟然挺像女生的。
不过立刻又觉得厌烦。
他低头对她说：“你走吧。”
张秒秒赶忙摇摇头。她不敢走了。
艾历克斯说：“你不走就上来。我数一二三，上不来别怪我不客气。”
张秒秒一怔，大惊。他已经张口开始数了，她急忙开始往树上蹭，手忙脚乱。艾历克斯数完“三”的时候，她的胳膊已经攀到了枝桠上，速度快得让他吃了一惊。
他原本料定她上不来的。眼看着她用力往上撑，他甚至伸出了脚，就准备她一上来就把她踹下去，不过……最终腿搁在树枝上没踹出去。
张秒秒终于爬上来了，冲他咧嘴笑，“少爷我上来了！”
“哼！”艾历克斯白了她一眼，嫌恶道：“离我远一点！”
“哦，好！”张秒秒跳到旁边一根枝桠上，刚扭过头，就收到艾历克斯恶狠狠的瞪视，她心惊，于是跳得更远一点，直接往上面攀了一截，坐下来，两条腿正好悬在了艾历克斯的上方。
权小少爷更不满意了，他抬头怒喝：“你给我下来！”
最后，张秒秒还回到了他的旁边，于一米之外乖乖地蹲着，不敢抬头。
艾历克斯撑着手臂躺在树枝上，懒懒地瞥了她一眼，突然问：“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咦？不，没有！”
“真的吗？”
“真的真的！”张秒秒依旧蹲着不敢动，小狗似的拼命点头。
“哼，我才不信。我这样对你，你心里早恨死我了吧？”
“我没有啊……”
艾历克斯猛然坐起来，“没有？你骗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装得这样听话，其实背后巴不得我死吧！”
张秒秒惊恐道：“没、没有！”
“住口！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只会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只会讨好那个死老头！你，长空，和他们都一样！”
他瞪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透出恶狠狠的光芒。张秒秒吓坏了，呆了若干秒之后眼泪又泛滥出来，“我没有……”她极委屈地抽咽，“少爷你说谁啊，我又不认识叫‘死老头’的人。”
这次轮到艾历克斯呆了呆。
张秒秒继续抽咽，“我也没巴不得你死，少爷死了的话，我就没钱拿去还债了。”
艾历克斯嘴角抽搐了一下。难道这家伙真是呆的？她就没想过，如果他死了的话，自己的债权人就消失了吗？
张秒秒开始甩鼻涕，“少爷，我是好人，我会好好工作的，你相信我！”
“给我把脸擦干净！”艾历克斯再也忍不下去，掏出手帕向她扔过去。真恶心真脏真受不了！他被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你这个笨蛋，你会做什么啊，还好人呢，我凭什么相信你？”
张秒秒直接白痴似的回答：“凭、什么什么？我不知道啊……”嗤！乖乖地擤鼻涕。
艾历克斯又瞪了她五秒钟，终于泄气了。他怎么忘了，她是个傻子？
但也许这世上，唯有傻瓜是不会说谎的，相信傻瓜也是最容易的。
“你听着，要我相信你的话，今后就乖乖听我的话，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不许再理其他人。从今以后，你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私有物品，明白吗？”
“明白了！少爷你上次就说过了！就差了几个字……”
“闭嘴！我愿意再说一遍，你管我？”艾历克斯恼怒道，然后决定放弃同傻瓜的交流。
张秒秒乖乖闭嘴了。
艾历克斯又吩咐：“我要睡觉，你安静呆着，不许说话！”
“哦，啊？少爷你怎么现在要睡觉，大白天呀，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闭嘴！你管我什么时候睡？”这个死丫头，也不想想昨天是谁害他没睡好觉！
“是……可是少爷，在这里睡觉，风大着凉了怎么办？要是你一翻身掉下去怎么办……”
“你给我闭嘴！别废话了听到没有？我要是真掉下去，你就给我先跳下去垫着！”
“是，是！”
终于安静了。艾历克斯挨着树干闭上眼睛。他喜欢这样的地方。靠近天空，温暖，安静，连风的声音也听得到。在这样的地方，似乎最容易做美丽的梦。
咕噜噜噜。
就要迈进那一片美丽天地的权小少爷突然被扯住步子。
咕噜噜噜……
艾历克斯被惊醒，又一次猛坐起身，黑着脸地将视线射向声音的来源处——张秒秒的肚子，“你干什么？”
张秒秒也很不好意思，不过一直不敢说话，直到主子问了第二次，才敢老老实实地交代：“少爷，我肚子饿了……”
“你怎么不早说？！”艾历克斯如临大敌，原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其实时间不是问题，关键是面前这家伙一饿起来就会失常，他可不想再遭遇变态！
他迅速翻身下树，跌了一小跤也顾不上了，只大声招呼身后的人：“动作给我快点！以后饿了要早说！快跟我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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