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两条人影在风中疾驰，黑色的夜幕笼罩整个扬州城，脚下是忽明忽暗的灯火，某处的街巷里传来喧闹的歌舞声。
风！吹凉了头顶的头皮，其中一条人影停顿了一下，脚下一个不稳，踏破了某家房梁上的一片瓦砾，下面传来一阵咒骂声。
前面的人影犹豫了片刻，转过身挥刀后面人影的身前，似乎不太满意他的行进速度，干脆一把揽过对方过于纤细的腰肢，快速地飞驰在夜幕之中。
前面的两个人影刚刚闪过，阴暗的角落就飞出一个人影，那人看了看被踏破的瓦砾，院子里面的人正对着房梁上呼喝，倒也没有人敢凑上前去。人影微微一笑，随手扔了一样东西，院落里霎时间炸开了锅，熊熊的烈焰在某个人的身上炸开，不多时便将整个人烧成灰烬。
人影似乎很满意脚下的骚乱哀嚎，大笑两声，循着刚刚两个人影的方向飞去。
“我们要去哪里？”姑苏在轩辕镜鉴的怀里问，头皮被风吹得凉凉的，很是难受。
轩辕镜鉴微微一笑，身子在空中一个急转，换了个方向飞驰。
“那要看身后的人打算要追我们多久了。”
轩辕镜鉴自然知道身后跟了个人，而且是个高人，一个想杀了他的高人。
姑苏微微一愣，扭转头向身后望去，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那速度不逊色于轩辕镜鉴，紧紧地咬着他们。
“真的有人追来，是要杀你的吗？”姑苏回头问。
“若是杀我的，小姑苏要扔下我自己逃命吗？”轩辕镜鉴一边注意前面的路况一边分神问着怀里的姑苏。
姑苏摇摇头，光亮的秃头在黑夜里发着淡淡的光亮，“不会！”
虽然和轩辕镜鉴相处的时日不多，也知晓他不是大善之人，但他没有将昏死的她扔下便足以叫她为他心疼，为他担忧，甚至为他去死。
“真是个愚钝的姑娘！”轩辕镜鉴轻声朗笑，下巴有意地在她的光头上轻轻磨蹭，引得姑苏脸红心跳，“你这颗小脑袋到哪里都是个焦点，连黑夜都藏不住。”
“天明就去买个毡帽戴上吧！”姑苏当真以为他是说她的秃头泄露了行踪，后面的人才追上来的。
“呵呵！你还真的当真啦！”轩辕镜鉴忍俊不禁，薄薄的唇微微地扬起，轻轻地吻上她被风吹凉的头顶。
头上温温的，如同蝶吻，姑苏讷讷的低语在破耳的风中被冲散，只觉得脸上热烫烫的，心里划过一抹惊异，是喜？是忧吗？
身后的人似乎听到他们的谈笑，脚下加快了速度，险险就追上了前面的两人。
许是轩辕镜鉴怀里抱着姑苏的原因，脚下的步伐渐渐地慢了下来，身后的人心中暗喜，在接近轩辕镜鉴身后的同时扬起右手，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划破夜空直直地打向轩辕镜鉴飞奔的身子。
黑色的小东西眼看就要打上轩辕镜鉴的后背，黑影正得意的时候，前面的轩辕镜鉴身子一个急速的下落，躲过了那个东西，消失在身下的一片树林里。
黑色的小东西没有打到轩辕镜鉴，快速地掉落在草地上，霎时间，火光四起，原来是一个装了硫磺的火硝暗器。
时值初夏，地上的青草生长得极其旺盛，扬州的天气有湿润，火光上了片刻就因没有助燃物而一点一点熄灭了，在地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圆圈。
人影落地，接着刚刚的火光，躲在树丛之上的轩辕镜鉴和姑苏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正是在兵部大牢里，武三思身后的黑衣人——北冥，“立煌”的新任主事者。
“轩辕镜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哪里。”北冥朝着轩辕镜鉴栖身的树上高声断喝，阴鸷的眸子在黑夜里闪动着妖异的火光，树上的姑苏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冷战，小手紧紧地拉着轩辕镜鉴的手臂。
“怕吗？”轩辕镜鉴依旧是那张笑脸，低垂着头靠在姑苏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滚烫的颊边。
姑苏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一定在笑，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儒雅淡然地笑着，仿佛在饶有兴趣地看一出戏，而戏里的人就是她，或者是树下的人，同时也是狄仁杰、武三思，甚至是天下的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男人！有点坏，总是置身事外又好像身在其中，让人摸不透。
“不怕！”摇摇头，姑苏微微抬起身子想下去。
“别动！”轩辕镜鉴按住她的身子，“你在上面待着。”说罢！竟然当真扔下姑苏自己飞了下去，飘逸的身子轻轻地落到北冥的身前。
“好久不见！”轩辕镜鉴微笑着抽出腰间的折扇，“啪”地甩开，潇洒地扇了两下“啪”地再合上。
“你怎么认出来是我？”北冥其实并不惊讶！只是心有不甘地问着一脸笑意的轩辕镜鉴。
这个人总是这样！温顺的眸子总是让人无所遁形。他讨厌这样的眼睛，如果可以，他想破坏掉，看看没有眼睛的轩辕镜鉴是否还笑得出来。
“怎么认不出来呢？我最最喜欢的北北。”轩辕镜鉴轻笑，可以夜视的眸子里映出北冥抽搐的脸，“北北哪里找到的这张面皮，很英俊呢？”
“不许你叫我北北！”北冥叱喝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受伤，双手抚上戴着人皮面具的脸。
“呵呵！北北还是那么在意这张脸呀！师傅当真有点愧疚呀！”轩辕镜鉴再一次戳上他的痛楚。
“不，你不是我师傅，你是个魔鬼！”北冥突然变得有些疯狂，双手无意识地舞动，无数的硫磺火硝射出袖口，四周燃起了红艳妖娆的火焰，照亮了半片天空。
“我是魔鬼吗？”轩辕镜鉴一愣，“是吗？你是这么看待养育你，教你武功的师傅的吗？”
看来他的心血付诸东流了呀！真是可惜！轩辕镜鉴叹息一声，回首看了一眼姑苏栖身的大树。
“哈哈哈哈哈！”北冥的口中泄出狂肆的笑声，其中掺杂一种痛楚，树冠之上的姑苏听得一阵悲凉，眼角竟然有些湿润，这是为何呢？
“是你！是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北冥尖啸的嗓音有着女人的尖锐又有男人的苍劲，让人有种不分男女的错觉。
“我毁了你？”轩辕镜鉴一愣，眉头微微挑起，“我给了你荣华富贵，给了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你竟然说我毁了你？！”他是他唯一的传人，一个接替“立煌”的强者。
轩辕镜鉴早已料到会有徒弟杀师傅的一天，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借口，“你不觉得说是皇命难为会来得更恰当些吗？”
“你以为我在乎皇命吗？”北冥似乎被这样的话给激怒了，伸手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只可惜右面的脸上被毁去了原本绝美容貌。
“吓！”树上的姑苏一声惊叹，被树下男变女身的人吓了一跳，实在替那张本来可以倾国倾城的脸蛋惋惜。
摸摸自己的光头，姑苏神色黯然。
他是否会娶她，一起扛下身上的秘密？他没说是与不是，倒是听尽了她的秘密，她杀他不得，一切似乎都凭他的喜好。他喜欢摸她的光头，那就摸，喜欢叫她小姑苏，那就叫，若是有一天他觉得背负这样的一个秘密很累，是否也会杀了她呢？
“小姑苏！你又胡思乱想了！”树下的人似乎有心电感应般地接口，打断姑苏的思绪。
“我没有！”红了脸，烫了心，姑苏庆幸身前的树叶遮挡了她的身子，没让下面的人瞧见自己的窘况。
“轩辕镜鉴！你毁了我的一生，你该死！”树下的北冥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男人，心中无限悲凉，摆动身子向轩辕镜鉴掠去。
轩辕镜鉴闪过了北冥的攻击，站在远处，“北北！你打不过我的。”实在不愿亲手毁了自己一手提拔的人，轩辕镜鉴挑眉看着北冥残缺的脸，想起曾经这张脸是怎样的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那你就杀了我。又有什么是你舍不得的呢！我那么爱你，一心一意地跟着你，你竟然狠心毁了我的脸，然后一走了之。”提到伤心之处，残缺的脸上掉下泪水，晶莹的泪珠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残脸，“啪嗒”掉在地上，在树冠之上的姑苏心里激起圈圈涟漪。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呀？叹息一声，姑苏闭上眼睑，不去看树下的爱恨纠葛。
“你爱我吗？”轩辕镜鉴一愣，而后换上漠然的表情，“我不是你可以爱的，这点我早就告诉过你，毁去你容貌之前我问过你是否后悔，一旦踏进了‘立煌’的大门，你就不是你了，不可以有爱恨，只能是杀人的机器。”
轩辕镜鉴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坏人，沾血的双手不知毁去了多少人的人生，现在他倦了，也不介意当一回好人。
微微泛起笑意，想起树冠之上的人儿，还有那颗小秃头。
“不是！不是！我那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毁去了脸算什么？只要你要我呀！”北冥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看着轩辕镜鉴的双眼闪着异样的执着。
“果真执迷不悟。”轩辕镜鉴轻叹一声。
“对！我就是执迷不悟！怎样？今天我就杀了这女人，看看你会不会心疼，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真的不会流血？就算不是为我而流也值得了。”说罢，北冥抽出腰间悬挂的宝剑，轻盈的身子飞身掠向姑苏栖身的树冠。
姑苏感到身旁有一股浓浓的杀气夹带着石破天惊的一击向自己袭来，猛然睁开眼睛，北冥的剑已经逼到近前。
“破风！”姑苏惊呼一声，身体猛地向上提起，躲掉北冥的剑。
北冥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武功，稍有停顿，身子如惊鸿般掠过树冠跟上姑苏，手中的宝剑翻花，万剑鬼影般从四面八方向姑苏聚拢。这一剑，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姑苏自知闪躲不过去，身子猝然一沉，冒着被摔死的危险卸掉体内的真气，凭着重力快速地砸向地面。
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
北冥的剑落空，停在空中的身子下冲，企图拦截姑苏下坠的身子。
耳边是疾驰的风，从空中到地面，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泄了真气，姑苏的身子垂直地落向地面，轩辕镜鉴挑眉伸出手臂接住姑苏的身子，修长的身躯原地旋转几圈，卸掉姑苏身上的冲力。
轩辕镜鉴的身体还没有站稳，北冥的剑已经追到，剑尖直点轩辕镜鉴的眉心。
手中的折扇迎向北冥的剑，此时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剑扇相交的瞬间，姑苏在轩辕镜鉴的怀里看见了北冥脸上的泪水，“啪嗒”掉到她的唇边，顺着嘴角划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姑苏第一次尝到泪水的味道，却不是自己的。
北冥的剑被轩辕镜鉴的折扇拨开，锋利的剑在玄铁的折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你不愿她死吗？你会舍不得吗？”北冥的身子落在远处，看着手中的剑，剑尖上同样缺失了一角。
“什么是舍？什么是得？有舍才有得！北北！你是真的不懂情。倒是太过于执着。”轩辕镜鉴看了看怀里的人儿，伸手摸摸她光滑的头皮，那模样恁是温柔，仿佛怀里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哈哈！你这个无情无爱的人竟然说我不懂情！”北冥一阵癫狂地痴笑，绝美的左半面脸对着轩辕镜鉴。
“北北！你太偏执了，走吧！我不想毁了你，你我也算师徒一场，别逼我！”轩辕镜鉴挑了挑眉，对北冥绝艳的脸没有丝毫心动，三年前如此，三年后的今天也如此。
“住嘴！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傅！今天就来个了断，杀了我，让我的血染上你的剑。”北冥癫狂地笑，眼角的泪洗刷过丑陋的右脸，那些丑陋的疤痕在火光中更显得狰狞。
不等轩辕镜鉴反应，北冥的剑已经来到他跟前，剑锋却是指向他怀里的姑苏。她要杀！杀了这个能让冷情的轩辕镜鉴流露出温柔的女人。
手中的折扇被砍断，轩辕镜鉴的手臂挡在姑苏的身前，硬生生地接了北冥一剑。
“你流血了！”姑苏皱眉，看着轩辕镜鉴皮肉翻飞的手臂，心口一阵剧烈地收缩。
“没事！”轩辕镜鉴依旧温润地笑，受伤的手臂摸了摸她的头，眼中闪过某些姑苏无法解读的东西。是怜惜？还是别的什么？
头上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掉落，黏黏的，最后划过脸颊，落进唇角。腥的！血腥的味道！姑苏第一次尝到血的味道，竟然还有一点点的咸味，是泪吗？眼角湿润着，视线里的那张含笑的脸更加模糊。
北冥的剑又到了，不愿见到面前的两个人如此深情地凝视对方，北冥誓死捍卫者自己的爱情。
轩辕镜鉴缓缓地抽出腰间的银剑，银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闪电，如游龙般缠上北冥的剑。
“那一剑，北北，我欠你的。现在，你就是北冥，不是北北了。”话音散落在剑锋相撞的瞬间，两条人影缠斗在一起，姑苏始终安稳地躺在轩辕镜鉴的怀里，看着那些属于北冥眼中的疼和决绝。
这一刻！姑苏不再是兰若寺里的姑苏，心会疼，会在意一个人的生死，会为一个人心痛。这一刻，姑苏知道了以前十八年来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感情！比如仇恨！还有眼泪和血液的味道。
……
脸上一阵阵吃痛，热热的液体划过唇角，是自己的抑或是他的？
鲜红的血花爆开，北冥的身子静静地倒在地上，那些忽明忽暗的火苗吞噬了她的身体，轩辕镜鉴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姑苏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口里吐着血沫沫，抬起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颓然放下了。
“疼吗？”耳边响起轻轻的声音，姑苏努力地想看清那一张脸，可是视线好模糊，胃里突然一阵翻搅，好难受，有什么东西欲脱口而出。
“小姑苏？”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头，热热的，好熟悉。
“你怎么啦？又毒发了吗？”耳边的声音越加急切，从来没有听他这样焦急地说过一句话。
“呕！”真的忍不住了，黑色的液体从嘴里喷了出来，不断地往外溢。
“小姑苏！”好急切呀！
姑苏想抬起头告诉他别担心，只是毒发而已，过几天她会醒来的。
可是喉咙里塞满了黑色的难闻的恶臭的液体，张开口，那些难闻的液体却喷了他一身。
视线好模糊！越来越不真切，耳边传来的“咚咚”声是什么？心跳吗？
不要扔下我！不要！
想说出口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姑苏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轩辕镜鉴悲切的喊声中。
……
看着怀里的人儿一点点断了气息，轩辕镜鉴默默地从她的怀里掏出自己送她的帕子，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黑色液汁。
“这次你又要睡多久呢？”轩辕镜鉴靠在她耳边轻语，修长的手指爱恋地抚摸她光滑的头皮，上面微微跳动的血管告诉他这个女人还没有死，只是像上一次一样的昏睡了而已。
“真是个麻烦的姑娘，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背负天下的秘密呢？”手臂上的伤口在滴血，不远处的北冥在烈火中灰飞烟灭，轩辕镜鉴漠然地看着远方，胸口微微地发疼。
他不是个好人，他毁了一个美丽女人的一生，毁得彻彻底底，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他不是个有情人，可是看着她昏死在怀里，心中的悲切从何而来？
或许！他只是太重情，重情到害怕有情，一旦有了情就要奋不顾身地誓死捍卫。
其实！他和北北是一样的人。
所以——“小姑苏！你一定不要一睡不起呀！”
微笑着，轩辕镜鉴抱着姑苏飞上枝头，踩着脚下的繁华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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