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
天刚入夜,陈氏铁器铺里传来打铁的金戈交鸣声,陈老头赤身裸背挥舞着大铁锤,少年陈玄青拉着风箱,火光扑面,将这两父子的背影拉长倒映在繁星之下。
“剑如人,需千锤百炼,方可成器,不过,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陈老头中年得子,如今刚过五十三的他看着蹲在风箱旁使了吃奶劲拉动着推杆的独子陈玄青,他悉心教导,恨不得将此生所学倾囊相授。
“一柄真正的绝世好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只是它神韵的一部分,剑如人,若能百折不挠,方为上品。”
“玄青,你且记住,人活一世,短则数十年,长则百年,刚毅需有,但真正的大丈夫还得能屈能伸,退一步若能海阔天空宁可要退三步……”
火光扑面,将年方不过八岁的陈玄青本就红扑扑的小脸照耀得更加通红,他似懂非懂,扬起小脸天真道:“若是退一步不能海阔天空呢?”
陈老头愕然,也不知道这些天来的语重心长自己这儿子是否真个听明白了,不过他很欣慰,陈玄青发问了,说明至少记在了心中。
“轰!”似是使出了吃奶的劲,陈老头想也没想,直接运力将大铁锤重重砸向那烧得通红的剑胚,由于用力太大,剑胚直接断做两截。
“若不能,那便如此!”
陈老头突如其然的这一下将陈玄青吓得瘫坐在地上,他不明白,这一柄剑打磨了许久,眼看就要成型,父亲为何会一言不合就将其毁灭。
“你退下休息,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父,父亲。”
望着余惊未消的独子,向来不服老的陈老头突然长吁一口气,他负手仰望苍穹,眼中神色复杂不知在思索什么,犹如一尊孤独的石像,久久未动。
“吱嘎!”
小陈玄青回到卧室,打水洗漱之后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安睡,半柱香后他索性起身点亮了油灯,借着微弱灰暗的光芒聚精会神的盯着双手间,一块拇指大小刻着“青”字的六边形玉坠正被他捧着。
“娘,父亲这些天越来越怪异了,玄青该怎么办?他也会跟你一样不辞而别,不要玄青了吗?”
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当陈老头看到陈玄青熬红了的双眼时,一向对儿子呵护有加的他竟一言不发,落入陈玄青耳中的只有两个冰冷的字,“出发!”
见到如此严肃的父亲,陈玄青不敢多问,只得抱着父亲坐在棕色大马上回头再看一眼那已经锁住了大门的家,“陈氏铁器铺”几个字被他牢记在心,不知为何,他幼小的心中生出一股预感,这个地方,兴许很多年都不会再见了。
“再见了,大黄,小花,还有隔壁的三胖子。”
山风吹拂,林影摇动,距离陈氏父子离开陈家镇已经是第三日了,陈玄青从最初的失落到随后的好奇再到如今的茫然,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这两日见到的除了山还是山。
“父亲,我们要去哪里?玄青,想家了。”
陈玄青终究不过是孩子,每每回头他都想发问,终于,在一座悬索桥前他拉住了父亲。
陈老头勒马回头,马儿一声“嘶”鸣惹起了旁边行人的注意,他毫不关心,一把将陈玄青从马上扔下,虎目怒视,指着陈玄青冰冷道:“你,从这里滚到对面去,从今往后,不许再回来。”
陈玄青当场愣住,趴在地上不知所措,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我叫你滚,你可听见?”
片刻以后,陈老头再一声怒吼,陈玄青眼泪如瀑,瞬间就崩了出来,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父亲这样对他,他想说话,传出的唯有哽咽声。
“这人还有没有人性,竟然让自己孩子滚!”
“真是畜牲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么小个娃娃被他赶出去,肯定要流落街头,饿死他乡。”
“世风日下,伤天害理。”
旁人停下围观,指指点点,陈老头却犹如未见,他怒视着趴在地上抽泣依旧不肯离去的陈玄青,想都没想忽然抽出马鞭,扬起便朝着陈玄青打去。
“啪!”
看热闹的人多,当那鞭子落下时却无人敢去阻拦,陈玄青衣服被抽得破碎,皮肉泛红,可见陈老头用了多少力。
“父亲,是玄青做错了什么吗?玄青改,玄青一定改,求你不要赶玄青走。”
“啪”!“啪”!
又是两鞭子落下,陈玄青被抽得咬紧牙关,依旧不愿离去,依旧在撕心裂肺恳求。
“你打玄青吧,骂玄青吧,千万不要赶玄青走,你这么大年纪了,玄青走了,你怎么办?”
“啪!”
鞭子再次落下,陈玄青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察觉到父亲手间的颤抖,心中升起一股欣喜,他努力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
“父亲,你说娘说过一定要把玄青养育成人,你怎么……”
“滚!滚滚滚!”
然而现实并不如想象,陈玄青的恳求被铁石心肠的陈老头怒吼打断,此刻的陈老头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
“你,给,我,滚!”
陈玄青懵了,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悲痛与伤痛折磨着他,他低着头,疯言疯语。
“你们都不要玄青!你们都不要玄青!你们……”
陈玄青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桥,也不明白自己走了多久,更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倒下的。
…………
“啊!啊啊啊啊……呼!”
“六师兄,你又做噩梦了?”
“六师弟,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一惊一乍,最近两个月你老是这样,还让不让咱们休息了?”
“算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都早些睡吧,明日还有早课呢,要是没精神可是要被师父责罚的。”
六师兄也就是陈玄青,此刻的他大汗淋漓,若仔细看去,他眼中泛着思索的光芒,却是一片茫然。
“为什么一醒就想不起来了,奇怪,真是奇怪!”
翻来覆去,陈玄青今夜又失眠了,这已经是十年来不知道第几十次了,不过最近越来越频繁,那个梦越来越清晰,他左思右想,觉得是时候该去请教师父了。
铁血门,清河城外八十八山中的修仙门派之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门主血道人相传已经步入小丹境,能与清河城主一较高下。
陈玄青的师父并不是门主,是铁血门的一位护法,名叫血散人,十年前正是这位血散人将陈玄青带入门中救治好并收为弟子。至少,如今陈玄青面前坐着这个老头子师父是这么说的。
“听说你最近常做噩梦,可是真的?”
听到师父问话,陈玄青自然点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的,师父。”
“怎样的噩梦,可否详细一说?”
血散人眉目平静,仿佛随口一问,却使得陈玄青哑口无言,并非他不想说,而是想不起,无论他怎样努力,依旧没有一丁点思绪。
陈玄青整理了下语言,道:“师父,并非徒儿有意隐瞒,只是每每入睡便会噩梦连连,日复一日,那梦竟然是同一个,奇怪就是只要我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血散人睁开眼睛,惊疑道:“竟有这样的事?你且探头过来,我用灵法替你探探。”
陈玄青老老实实附头过去,只觉得有一张温热的大手压在自己头上,一股睡意立马涌现出来,不知不觉,他便闭上了眼睛。
见陈玄青睡去,血散人脸上终于露出疑惑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师父亲自结的禁制竟然会松动,真是奇了怪了,当年师父亲自将其交于我手让我看管他的一举一动,如今师父正闭关冲击大丹境,我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师父呢?不过这小子的身世却是有趣,我查了那么久竟然……”
血散人盯着陈玄青若有所思,心中似乎已经有了想法,他手间光芒慢慢散去,陈玄青抬了抬眼皮。
“师父,我这是……”
“旧伤复发罢了,你脑部曾经受过激烈撞击,虽然如今已无大碍,曾经的零碎记忆在发作,我刚刚已经替你压制了,你且无需胡思乱想,只要你血灵功练到第三层修炼出灵漩便能自行压制了。”
说罢,血散人扔给陈玄青一小瓷瓶,陈玄青将其接住,不用问也知道里面装的是融灵丸。
这可是好东西,特别是对于陈玄青这样的融灵境修士而言可谓无价之宝,要知道融灵九层,每一层的真元都是翻倍增长,只有九层圆满真元充足才有机会冲击灵漩而不至于损伤根基,灵漩若成,便和面前的血散人一样成为真正的灵基境修士了。
“多谢师父!”
血散人摆了摆手,示意陈玄青自行离去,却是想起某事,叮嘱道:“你让你大师兄二师兄今夜子时到我处来,宗门有任务安派给他们。”
“徒儿一定转告!”
陈玄青又走了几步,正要跨出门槛时,忽然血散人又出声将其止住,“罢了,你也一同前来吧,你如今也已经融灵六层,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