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位灵狐前辈的口中,我知道了她和这姚氏塔楼及姚氏先祖间的种种纠葛。
灵狐一族世代聚居在北地的洛河之畔,他们族中,成年后的妖只要灵力强盛都会去人类世界行走一番以做历练。前辈名唤白姬。五百多年前,她才一千五百多岁,修炼已大有所成,在当时的整个灵狐一族年轻一辈的妖里都是饺佼者。于是,好奇人类世界的她离开族居之地到了人界。
她到人界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姚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姚氏先祖。只是那时的姚城还不叫姚城,只是一个零星住着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叫姚村。而姚氏先祖亦非城主,只是一个正在修道的年轻修士,当时他的道法尚不过人,声名亦还不显。
他们初遇时,是在黄昏之时。姚氏先祖把白姬前辈当成了一个过于貌美的普通人类女子。殷殷嘱托她夜间村落外多有野兽凶禽,且亲自带她找了一户只有寡妇母女三人的人家借宿。
第二日还带了吃食去看望白姬前辈。问白姬是要去何方,一个女子单身赶路太易遇险,他可护她一程。
白姬曾听去过人世的同族妖说过,人类世界最繁华热闹的莫过于人族皇城。去人世一趟,若不曾去皇城,便是徒劳一场,还不如不去。于是她告诉姚氏先祖自己要去皇城。不想他竟真的护送白姬一路去到了皇城。
一路上,尽管姚氏先祖的很多殷殷照料之举对白姬来说实际上可有可无,但被比自己弱小的人类妥帖照顾,那是一种对妖而言很新奇的感觉,让白姬好奇又莫名欢喜。
于是等到达皇城的时候,白姬已经对姚氏先祖毫不设防。并且在当日夜晚来临之时便告知了姚氏先祖她是灵狐一族出来历练的妖,而非人类之事。
当时姚氏先祖只是稍有怔顿便面色如常,之后也一如既往待白姬如人类女子一般细心相护。于是白姬对他更是毫无保留。不仅会在他面前现出真身灵狐之态来,还会在他的面前坦然使用灵力。甚至,会教授姚氏先祖一些并不至关重要的妖族灵术。
他们。一人一妖,一个是人类修士,一个是妖族灵狐,日久越发亲近无隙。终于,后来如寻常人类夫妻一般结合同居起来。
他们在皇城住了一年。那一年里,姚氏先祖在皇城中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修士,那修士隶属于皇族,道法过人,甚让姚氏先祖钦佩。于是,平日里除了陪白姬,他便会去拜访那修士在他的指点下与他一同修道。
后来,那修士在某一日与姚氏先祖同室修道时不知怎的突然身亡。姚氏先祖在经皇族侍卫查探与那修士之死无关后便带白姬回到了当时还不是姚城的姚村。
回到姚村后,他们以人类的仪式行了一遍人族婚礼。成了世人眼里一对名正言顺颇为恩爱让人欣羡的眷侣。
又三年,姚氏先祖在修道之路上进步神速,道力越发深厚。甚至一次意外救了当时游历至姚村附近被人暗伤的三皇子。
他悉心照顾三皇子直至他养好伤,又贴身护卫三皇子回到皇城。三皇子是当时人皇最为宠爱的儿子,于是姚氏先祖被授予皇职留在了皇城。
白姬也被姚氏先祖派人接入了皇城。且,他待白姬一如既往贴心细致。
又三年,三皇子掌权,成了新任人皇,对姚氏先祖信任有加。姚氏先祖成了新任的帝皇的心腹,瞬时在整个皇城里都炙手可热起来。
然而姚氏先祖却毫无预兆突然向新皇陈词辞去了皇职带白姬回了姚村。然后开始在新皇的支持下在姚村上建造新城。耗费十余年光景才建有所成。
建成后,新皇为新城赐名姚城,从其他大城迁调了诸多平民入姚城,且将姚氏先祖任命为城主,授其世代执掌姚城之权。
也是在那时,白姬被诊出已怀了胎。
对白姬,甚至对整个妖族而言,幼崽都是十分珍贵和难得的上天馈赠。
于是在人族生活多年已经沾染了众多人类情感的白姬甚为喜悦,沉浸在即将为母的欢喜里不能自拔。尽管,她知,人与妖结合所生之子多会为半妖,会为多数妖所不喜,也会被诸多人类所排斥。
她以为,即将身为父亲的姚氏先祖和她一般欢喜。
却不想,噩梦突临,打破了她对她与姚氏先祖及腹中胎儿未来一切美好的设想。
——在她怀胎六月之时,一个月圆之夜,当她从沉睡中醒来,她发现,她竟不知何时已现出了灵狐真身,被囚进了千年炎铁所铸的囚笼里,囚禁于新建成不久的姚氏塔楼顶层。
她的四爪皆被笼子四角延出的炎铁链栓所锁。周身的灵气和生气不断的从身体里逸散出,然后融汇,顺着囚笼的底层渗向八层。
当她抬起头视线向四周扫过时,她看到她的人类丈夫,姚城的第一任城主姚氏先祖,正一动不动的站在囚笼外目无波澜的瞧着她。
尽管白姬是妖,但毕竟在人类世界里也算生活了多年,况且妖只是思维简单,却非真的愚傻。在那一瞬里,看着姚氏先祖毫无温度的双眸,白姬已知,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年炎铁啊,灵狐一族灵力的天生克制之物。这是灵狐一族的族密,她只在一次无意间将此事告知过姚氏先祖一人而已。
且,修建姚氏塔楼时,只有在建下三层时她进塔楼中瞧过,后来几次本要来,却总是因为种种耽搁让她未曾有时间进来过。
如今一看,整个塔楼顶层完全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囚楼。甚至,她猜,九层之塔,从六层起,便已经是开始设了囚禁自己与腹中胎儿的炼妖阵法,和能源源不断地从自己与胎儿身上汲取灵力和生气的长生图阵吧?
想必不仅如此,那些新迁入姚城的平民人类们,怕是也难逃被源源不断窃取生气的下场。否则,怎撑得起这样一座以自己这样灵力强盛的大妖为引子的阵法。
炼妖阵法,长生图阵。二阵合一,以与自己有血脉联系的灵力强盛之妖或人为引,再以诸多普通生灵生气为祭,即可使施阵之人灵力与生气大涨,延年益寿且灵力速增。这还是她自己先前愚蠢,被他伪善假象所惑时于闲谈中让他窥知的灵狐族内禁秘之术。她又怎会不识不知?
怪不得,怪不得啊,新皇继位,明明前途大好,姚氏先祖却肯放弃一切重回姚村建这姚城。而新皇,竟也肯花费大物力人力去支持姚氏先祖来此偏僻之地建一座新城。想必,姚氏先祖早就和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人皇勾结做了什么交易吧,而这交易的关键,应当就在这新建起的姚城和自己与腹中胎儿身上。
人类啊。真的是足够耐心又虚伪无情的一种生物。人总说妖狡猾凶狠,实际上,妖又怎及的人类可怕!
“你,从未爱过我吧?”白姬双眸定定的盯着姚氏先祖的瞳孔,一只爪轻轻抚过微耸起的小腹,轻轻问他,“想必这腹中胎儿,你也从未想要留下过他,是么?”
“是。也不是。”姚氏先祖仍是一动不动,只是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微小的涟漪自他的眼底疾速地一荡而过,顿了些许时刻,他方继续开口,声音微哑,“在不知你是妖之前,或许我真的爱过你……毕竟,人妖殊途。妖野性难驯,修道之人,怎能与妖为伍……而你腹中胎儿,你也知,即便他生下来,也只能是半妖,非妖又非人……”
“那,你是何时起以我为引开始设这巨大的局?”白姬闭了闭眸,忍住眼底的涩意,打断他。
“在我们初入皇城我结识那皇家修士之后。他手里,握有如今困住你的这塔楼中阵法的图谱……当然,如若不是你先前曾无意中跟我说起过这两个阵法的事,或许我拿了那图谱也识不出来它们的用途和价值。”
“……呵,原来到底是我自己害了自己,……”
尽管事实的真相白姬心中已有所测,当被站在囚笼外目视着自己的姚氏先祖一字一句看着她亲口挑破时,她还是难免骤然间觉得自己胸口发疼,仿佛将窒息,“我白姬自己瞎了眼轻信于人,死不足惜,可怜我腹中孩儿,无辜被我连累……还有我的族人们,无端被我置于险境……幸好,我还没有糊涂到底,幸好……”
“你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
有什么自姚氏先祖眼底闪过,终究还是了无痕迹。他转身,离开,一步一步,隐没进楼梯里。
而白姬,怔怔不语,目视着他的背影,直至不见。方将头缓缓趴下,闭上眼睛任由涩意将自己淹没。
自此,姚氏先祖几乎再不踏足姚氏塔楼。
白姬,则一直被囚于姚氏塔楼九层与腹中胎儿一齐被当做阵引源源不断的被汲取走体内灵力与生气,然后又有自七八层融会上引而来的部分人类生气给她们少许的供养,使得白姬与腹中胎儿可以一直存活维持阵法运行,又无力去挣脱囚笼扰阻阵法。
姚氏先祖和人皇在姚氏塔楼阵法的供益下也确实延寿数十年,只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天道而死。
临逝前,姚氏先祖来塔楼顶层见了白姬母子一面,后而耗尽几乎一身修为为整个塔楼和塔楼九层入口再次加固了防御阵法,且将塔楼阵主之权延于了人皇继位者及自己的子孙后人,使他们能够世代继续享有整个阵法的供养和庇佑。
而白姬,就算再恨极,也不得不迫于阵法之力被不断汲取掉灵力和生气且为罪魁祸首们的后人们在一定距离内提供庇佑和护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