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震,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张张嘴,无言以对。
她歪着头,抿着嘴,用那双空茫茫的桃花眼看着他。
她说:我想我娘……
她说:我想我爹爹……
她说:我想岿伯伯……
她说……
夜弗憋的眼眶生疼,忍不住抱着凉鸢嚎嚎大哭。
凉鸢却倔强的抿着嘴,没掉一滴眼泪“胤伯伯,我只要他们,你给的荣耀,我一点儿都不想要,你把它们收回去,把他们还给我可以吗?”
“滚!!!都给朕滚!!!”皇帝咆哮,震的整个金銮殿都在颤抖,那些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大臣们,连滚带爬的带着家眷逃离皇宫。
于是,太皇太后的八十寿诞,以极为突兀,荒唐的方式收场,全场除了暴怒的帝王,哪怕是太皇太后都没敢插腔。
这个乖张,肆意妄为的千氏遗孤在朝堂上占据的分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
这点,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所顾及,容忍的不仅仅是千氏一族曾经所带来的荣耀与辉煌;更多的怕是……
“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反省!”皇帝吼道,夜弗无可奈何的跟着走了。
空空的大殿里,凉鸢抿着嘴,垂着眸,任由额头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溅落,懒得擦,懒得管。
往后一躺,四平八稳的看着那雕刻精美的房梁,眼前血红一片。
小东西不知跑哪儿去了,绝七被她留在府内,她现在孤家寡人一个。
“就那么恨我们?”缓缓的,一道微低带着温文尔雅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嗯”凉鸢心平气静的应承“恨极了”
东篱子墨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眉目内凝聚出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痛楚。
“你们不会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凉鸢闭着眼睛,淡淡道,丝毫没有刚才的咄咄逼人,不可理喻。
“你们都以为皇帝是因为愧疚才对我如此迁就,可是只有我知道,他只是在遵守一个承诺罢了,一个死人的请求,活人应允的承诺。”
“就是这样我才无法释怀,你们只是在可怜我而已,我知道的,可是我却无法接受,无法忍受那些悲怜的难堪。”
“我不讨厌东篱这个姓氏,我只是憎恶东篱濯尘跟他的女人,还有他的后代而已”
“你不会知道,每一次东篱锦出现在我眼前,我就会想起,你们从我身上剥夺的一切”
“她每一次目中无人讽刺我的时候,我就会想没有我千凉鸢孤女的身份,有她东篱锦现如今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荣耀?”
“我恨不得你们也去死一次,好来体会我的一无所有,我的一无使处,到那时你再来告诉我,怎么就那么恨你们。”
“你们如何能够知道十春秋,一百二十个月,四万三千八百个夜,每一夜睡不着,被孤独惊醒,被黑暗吞没,被空旷无人的世界包围时连自杀的欲望都生不起时的那种绝望?”
“你们如何能够明白被无数人指点,怜惜着可怜我这个孤女的身份时,我那种羞愧欲死时的无望?”
“你们如何能够明白同龄人骂我是孤女,是个野孩子,是有娘生没娘教时那种恨不得毁灭天地的恨意?”
“你们如何知道,明明听到了娘亲在唤你,可是你找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时的那种恐慌与无助?”
“你们是如何知道在偌大的国公府内,每日里无声无息,听不到半点声音,犹如鬼域一般的凄凉?”
“你们可知除了我的惊蛰楼和回去国公府所经过的客厅以外,那个国公府里其余的任何地方我都不敢去吗?”
“你们可知爹爹书房里那些我曾经毁坏过的书籍再也没有人去碰去修,去骂我坏丫头时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时的感受吗?”
“你可知在东篱锦炫耀着跟我说她在学习琴棋书画,修炼各种艺技被困难打倒哭鼻子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吗?”
“你可知你们在娘亲,爹爹怀里撒娇,卖乖,讨巧时,我在干什么吗?”
“你们是如何能明白我的不顾一切,奋力去追,去抢,去夺那些我渴望却得不到的温暖,却被毫不留情推开时那种......无力的恐慌吗?”
“你们知道对于一个一无所有,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靠自己去学,却偏偏,唯独想要温暖一个人时的幸福吗?明明自己都不是一个温暖的人,如何去温暖他人呢?你看,她多不自量力啊……”
“你们知道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修罗地狱却还是要去时,那种不怕死的执着吗?”
“你们知道想要得到一个人,却得不到时,那种痴狂入魔的疯障有多么恐怖吗?”
“你们有谁能够明白,在那銮殿之上被遗弃的难堪胜过了之前的所有,那些所有的所有,都可以一人独自承受,唯独那件事,承受不来........”
“东篱子墨,千凉鸢死了啊,你们有谁知道呢?”
“就在那天,那金銮大殿之上。”
“没有人知道的,全世界知道她死了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仅此而已。”
“我不是千凉鸢呢,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呢,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所以啊,不要离我太近,千万不要离我太近,不然……”
“会被弄伤的……”
“会被传染的疯魔……”
“你看,这双手多漂亮,可是却被鲜血染脏,干净不起来了啊……”她轻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别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忽然就觉得冷了,蜷缩着自己,唇角含笑,眉眼轻颤,被鲜血染红的脸庞,殷红的就像盛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
明明泣血殷红,却脆弱的一碰就碎。
她承认,她是在借题发挥,因为她一听到那个女人说她是东篱锦的娘亲的时候,心底那被几近掩埋的哭泣之声,无法压抑的就爆发出来。
这是那个孩子心底压抑的绝望,她帮她释放出来了,仅此而已。
千凉鸢,这么做,你可觉得好受些?心里的委屈是否消散些?抱歉呐,我所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毕竟我不是你,你亦不是我,一路走好,可好?
执着这种事情,会让自己疯魔,你该学着放手,我亦是如此。
再见吧,凉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