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放着红色喜服的冷香院了,顶着风雪往后花园的吊脚竹楼走。园子里银装素裹,曾经娇艳的花儿穿上了洁白的棉衣,树枝被雪压得一枝枝垂下来,几乎要触着地面了。但只要一个脚步声,就会有雪簌簌的抖落,枝条腾的就站起来了。
回到吊脚楼,杜云脱掉润湿的外衣和靴子,点燃吊下来的铜灯,炭盆里生上火,屋里有了暖意,他才去衣箱里翻找新衣服。这个时候他不想让自己生病,不能让任何事破坏自己的计划。
换上一件杏色短袄,下面一条洒金石榴裙,腰间系着玉环绶。杜云在镜子里看了,自己身上的装扮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窈窕淑女,唯独头发是男儿的束发,他自己也分不清镜子里到底是杜云还还是杜蓉,或许真正的杜蓉只存在在这个躯体中,杜蓉打打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换好衣服,她拿了那叠纸在灯下翻看,王知府性子温和,字体却比黄竹的大出一倍,因此用纸虽多,内容却没有多少。杜蓉梳理一番,无非有几条:一、通晓刑法,大宋的捕头权利极大,关键时刻甚至可以用私刑,若是不通法则便会草菅人命。二、学识广泛思维缜密,要善于察言观色见微知著,能从蛛丝马迹中破获案件。三、功夫超群,不论是为了捕捉嫌犯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这都是很必要的。至于最后一条,也是最关键的,是忠国爱民,不可被利益驱使与嫌犯勾结串通。
前面二条和最后一条杜蓉有成竹在胸,唯独第三条她毫无把握,不知道王知府会如何考量。若是要她举起大石头或者扛起巨木,这些都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是碧莲说的有道理,只能认真修习那银针针法,以求得将巧补拙。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便响起了碧莲的声音:“少夫人,该吃饭啦。”杜蓉对着门高声说:“你进来吧,我整理一下头发。”
碧莲推开门进来,笑道:“少夫人还是关怀碧莲的,怕我在外面等得受凉。”杜蓉只顾梳理头发,并不理她。碧莲也不在意,拿起王知府写的冷金笺看,边看边笑:“王知府哪里是在选捕头,要一条条都对上了,这分明是要选一个提刑官出来嘛!”
“提刑官又如何,难道我就做不得么?”时间仓促,杜蓉挽了一个堕马髻,首饰都放在西边冷香院了,碧莲拔掉自己头上一支玉簪插在杜蓉发髻间,顿时有了生气。杜蓉对着碧莲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发自肺腑的说道:“碧莲姐姐,你是我见过以来最出色的女子,无论本事还是性情都让我景仰,这次我要做捕头,更需要你多多教导。可惜你我之间隔着一个黄公子,否则,我真想引你为平生挚交。”
碧莲脸上的笑淡下去,眼神里也有了淡淡的忧伤,她一把握住杜蓉的手,幽幽说道:“我深知你是言出必行的人,此次不做捕头誓不罢休的。你我姐妹一场,虽然相处不久,但你的坦荡为人和心高气傲我深为叹服,可惜我乃是黄府的人,不能顾着私心而悖逆公子。为这迷婚一事,我……”
“姐姐别说了。”杜蓉微微笑了:“我固然命运多舛,但是所见所闻也是一般女子难以企及的。或许像我娘说的,我原本不该是园子里的花朵,而是天上的孤鹰。终我一生,不过为了探求那一片天而已。”说完,拉着碧莲出门往闻香居走。
碧莲难得又见到杜蓉有笑容,知道她心里只有往后,以前的一切都是准备放下了,不禁又是一阵感伤。于是,反而是杜蓉落落大方的在前面领路,碧莲期期艾艾的跟在后面。
王知府和卢安道夫妇也在红绫的带领下往闻香居走,正好和杜蓉与碧莲在闻香居下碰头。卢安道瞪着眼睛将杜蓉上上下下的打量,心里有点没底,他以前在夷陵县的时候只听说过杜蓉容貌平庸,却一直没有亲眼看过。如今知道这位少夫人也叫杜蓉,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氏,一看到就觉得不安。王娟见卢安道又把眼睛搁在杜蓉身上,气得一脚踏在他鞋尖上,卢安道吃痛的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叫出来。王知府只当没看到,对杜蓉笑着点点头,和黄竹登上了吊脚楼,杜蓉加快脚步从卢安道两口子身边走过,王娟越看越不顺眼,伸手又拧了一把卢安道。
吃完饭,碧莲和红绫给王知府和卢安道夫妇安置休息的居所,不思林有个规矩,来访的客人中不能男女同宿,夫妻也不例外。王娟嫌红绫幼小不懂事,一定要碧莲亲自张罗,不是嫌这个小就是嫌那间大。
碧莲说要教杜蓉的事只能暂时作罢,杜蓉便在自己的小楼里默默回忆紫竹林里的阵法。根据她的观察,开阵需要有六人同时进行,这六人站立的位置毫无规律,行动起来脚步凌乱。杜蓉看她们开阵一共有两次,似乎每一次站立的位置都有不同,难道这个阵根本就是没有规律的?
杜蓉靠着靠枕歪在榻上,对着房顶发呆,努力回忆那些开阵丫鬟的一举一动,却不得要领。她百无聊赖的用食指绕着铜灯绕圈儿,不管她的手指绕到那里,铜灯始终在那里,她心里一动,翻身坐起来。她拿出画眉的碳棒,找出两张纸来,按照脑海里的回忆在纸上面点了六个点,算是丫鬟们站立的位置,按照不同时间她画了两份对比。
第一次站立的六个点和第二次的六个点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是不变的,其中四个丫鬟两两相对而立,另外两个缀在后面成直线而立。
杜蓉看着这几个点,越看越眼熟,用碳棒将它们勾起来,却好比天上的北斗七星图,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为斗身,曰魁,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为斗柄,曰杓。两张纸上两柄斗,虽然在竹林里的位置不一样,但是此时在纸上,只要稍微旋转一下便能重叠到一起。
她心下大喜,在黄晟的书里,她曾经翻看了一些玄学名篇,其中就讲到了北斗七星图。按照道家的说法,满天繁星皆有灵根,若是在不同节气对着不同星斗吞吐,便能修炼养身,而用来定位星斗位置的便是北斗七星图。
到后来,北斗七星图衍化出北斗七星阵,此阵有卦师推演的命格一说,亦有武林宗师出于悲悯之心布置的临敌阵法一说。按照用途,紫竹林的应该是后者。此阵攻防兼备,却又能圆融平衡,力求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保护己方。
这个阵法布设在竹林中,可能也根据不同的细节变化而致使总体的站位发生改变,但丫鬟们彼此之间的位置却是不会变的,这就像北斗七星之间不会改换一样。但是这个细微的变化到底是什么,下一次又会有什么改变却是无从得知。最关键的是,按照北斗七星图来看,需要七个人才能布阵,可是这里每次都缺了一个摇光的位置。
紫竹林,摇光,杜蓉在纸上反复涂画,苦苦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窍,却找不到摇光的所在。或许是一开始就错了,这根本不是七星阵!
“少夫人,我可以进来吗?”碧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的嗓音原本清脆悦耳,此时却故意压得低沉。杜蓉将碳棒放回梳妆盒,两张纸揉成一团扔到炭盆里,腾得燃成火苗。看着火苗灭掉,她才起身去开了门。
碧莲裹着一身的寒风,在门口把雪排干净了才进来,神秘的笑道:“你可知我把那两口子安置在哪里了?”
“就凭姐姐的脑瓜子,他们还不是听凭你糊弄。”杜蓉对这事儿没兴致,随口说道。
“他们可不是好打发的人,每次来都要不一样的地方,害我正经事没时间做。”碧莲狡黠的笑了,忽然脸色微变,捂着鼻子说道:“你这里不是有上好的熏香吗,怎么却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杜蓉心说大意了,没想起来碧莲是练家子,各处感官均比常人敏锐,幸亏两张纸已经烧得没影了,需得想个办法转移她注意力,于是装作不高兴的说道:“姐姐说好要教我针法的,如今却只拣这些闲话说,难道你是诓我的?
碧莲挥着柔嫩的手掌在鼻子前面扇扇,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布包递到杜蓉眼前:“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杜蓉忙接到手中,展开一看,正是一排大小粗细不同的针,跟上次在霜奴的湖心小筑遗失的相差无几。只是这些针通体漆黑,毫无光泽,捏在手中坚硬无比,不像银质。
“傻眼了吧。”碧莲歪着脑袋说道:“这可不是寻常的银针,而是用天上落下来的玄铁制作成的玄阴针,极寒无比。”杜蓉果然感到捏着玄阴针的手指似乎有如捏了一块寒冰,再继续下去只怕要冻僵,连忙放回布包里。
碧莲又从怀里掏出两张薄如蝉翼的皮来,这两张皮俨然是左右手的形状。她递给杜蓉一张,自己把手中这张轻轻搓几下,竟然从手腕的截口处出现一条缝,她往缝里吹了一口气,再把手伸进去撑起来,这张皮完整的贴在她手上就像生就的一般,看不出破绽。杜蓉学着她的样子也将手中这张皮撑起来,感觉和自己的手融为一体,丝毫没有不适,不由得叹道:“这手套好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