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被黄竹堵得透不过起来,挥起粉拳捶打在黄竹的肩膀上,黄竹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佯怒道:“叫你瞎想!我是怕你被人觊觎。比如今天来的一老一少,两个都是色鬼,幸亏前脚走了,要是正好见到了你惦记在心头,我怎么办?你老老实实的呆在天籁坊做花魁,至少你妈妈会护着你,要是你到处瞎跑被人拐跑了,我日后找谁去?”
“你这还像句人话,只是我就不能换个清静的地方等你吗?为何一定要在那种地方呆着。”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像你这样出众的美人,要是出没在寻常街巷,只会招人怀疑,只有混在美人堆里,才算安全。”黄竹侃侃而谈。
杜蓉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不过是情人之间的怄气缠绵而已,自己再听下去跟那些蹲墙根的无聊人有什么不同?她缓缓活动有些酸麻的双脚,准备离开。
含烟显然被说动了,心里的顾虑也都打消,将头靠在黄竹怀里,朦朦胧胧的看着前方,用酥酥的声音说道:“我近日来可能是太爱瞎想了,以至于有些幻觉,我竟然把你家的少夫人看成那个人了。”
杜蓉顿住脚步,屏息将耳朵贴到门上,含烟终于说到关键处了。
“你说什么!你见到她了!”黄竹一反淡定自若的常态,声调高出不少。含烟吓得哽咽道:“你没说我不能见她,再说我是无意间撞上的,难道我做错什么了?”
“没有,你没做错。”黄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压低声音安慰含烟:“我这儿媳妇原是为了冲喜而纳的,神智有些不清,你要是再见到了离得越远越好,我怕她伤着你。”
杜蓉鄙夷的笑了,这位黄公子说起谎话来都不用皱眉头的,天知道他对含烟有几分真心。他越是这样害怕,杜蓉的疑虑越是重了,自己这张脸的主人究竟是谁,会让含烟恐惧如斯。里面黄竹又安慰了一番含烟,有些疲倦的说道:“虽然时辰还早,我却还要见一个要紧的客人,不得不叫你先回去了。”含烟恋恋不舍的离开黄竹的怀抱,整理自己的衣裙。杜蓉连忙疾步离开房门,闪到阴暗的甬道里,贴身在墙壁上侧着头往外瞧。
黄竹将房门果断推开,快步迈出来站在门边等候含烟,眉宇间都是焦急之色,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关上门离开。含烟低头提着衣服迈过门槛缓缓来到天井下面,仰起头看着一方晴空,忧郁的叹道:“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黄竹无奈的捧起她的双手,柔声道:“烟儿此去多加保重,缺什么只管差人到我那家分号去要,切莫再跑来跑去了。”
“呵呵,”含烟凄然一笑:“我这样子,岂不是像你养的猫狗?承蒙公子抬爱周全,含烟衣食无忧,没什么缺的。只是最近见了你家少夫人两次,便总是噩梦不断,想起以前的事来,你若有心,就帮我开一个宁神的方子,让我睡得安生一点。不然,每日这样的心神交瘁,即便你大业成功,我也早已成了黄泉孤魂。”含烟说着又悲从中来,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一粒粒滚落,杜蓉看得心酸。
黄竹眉头皱了一皱,有些不耐烦,他极力忍耐着揽过含烟的肩,拥着她往大殿外走,信誓旦旦的说道:“你只管放心,我会吩咐人每日都把药熬好给你送过来。”
杜蓉等他们走得看不到人影了,才从甬道出来,她循着来路紧紧追赶黄竹和含烟的脚步。看到黄竹将含烟交给一个小丫鬟,自己却朝后花园走去了。她等黄竹消失在竹林里,再加快脚步去追含烟。小丫鬟已经带着含烟穿过紫竹林,走过栈道来到鹅卵石路,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百无聊赖的翘着腿打盹儿。
“含烟小姐,请您一路保重,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小丫鬟福了一福,也不等含烟答话,转身往回走。杜蓉只得蹲在竹林深处,等她走远了,这才钻出来。
含烟哀怨的叹口气,轻声唤车夫:“这位大哥,我们回去吧。”车夫沉睡不醒,她便站在一边默默等待。杜蓉见她逆来顺受至此,难以想象她对黄竹的执念是哪里来的勇气,不禁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含烟姑娘,叫醒他就那么难吗?”含烟正沉浸在哀伤中,冷不防身后出来一个人,吓了一跳,再看到是杜蓉,更是花容失色。
“我是少夫人,不是那个人。”杜蓉盯着她的眼睛,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忍,问道:“能告诉我你把我当成谁了吗?”含烟连连摇头,别过脸不看杜蓉,反而对那车夫高声道:“快醒醒,我要回去!”说着抓住马车往上爬。
杜蓉狠狠心,拽住含烟的衣服将她扯下来,含烟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不禁呆住了。她瞪大迷蒙的眼睛看着杜蓉,一滴滴委屈的泪淌出来,阳光透过竹林碎成一个个小点落在她白腻的脸颊上,泪光流离闪烁,别有一番凄美动人的情状。杜蓉本想质问她的,只好换做安慰的语气道:“姑娘莫怕,小女只想知道你把我认作谁了,你每次见了我都退避三舍,我总得知道缘由吧。”
含烟张开小嘴欲言又止,杜蓉清澈的眼睛像两湾泉水,让人莫名的信任和着迷,含烟嗫嚅几声,终于说道:“只是一位故人而已,我对她多有亏欠……”
“小姐!可以走了吧,真啰嗦,我可等了半天了!”车夫被吵醒了,打个哈欠不耐烦的打断含烟的话,催促她上车。在杜蓉看来,不思林的丫鬟们也好,这个车夫也好,无不对含烟怀着轻慢之心,这固然有她软弱的原因,根本还在于黄竹对她的不耐烦,这些下人惯会看主人脸色行事,自然不会给含烟好脸。
杜蓉冷着脸,对那车夫呵斥道:“放肆!你家小姐怕吵醒你,在此等了半晌了,你倒蹬鼻子上脸敢这样说话!”车夫虽然也慑于杜蓉的美貌,但一直以来对含烟呼喝惯了,因此硬着嘴皮回道:“您又是哪里来的,含烟小姐生就的慢性子谁都知道,我不催她还得在这里过年呢!您何必多管闲事!”含烟委屈的抹眼泪,一言不发。
“龙九出息的很啊!”清脆的话音未落,一个绿色的影子出现在马车边,等影子站定了,车夫讪笑着躬身道:“碧莲姑娘好,难得您老认得小的。”碧莲盈盈一笑:“你都敢顶少夫人的嘴了,谁敢不认识你龙九!”
“少……少……少夫人?!”龙九低着头,偷偷侧过脸打量杜蓉,只见她虽然美貌异常,穿着却并不讲究,只是寻常一件秋香色长袍,唯独身上那件大氅看得过去,这样的打扮连黄家稍微得宠的丫鬟都比不过,哪里像黄家的少夫人呢?
碧莲冷笑道:“你们多是见菜下饭,看人给脸的势利眼。是不是瞧着公子太忙,没怎么去看含烟小姐,你们就开始落井下石了?现在见了少夫人也敢出言不逊,你是长了几个脑袋了?”她笑吟吟的斜倚在马车上,像在拉家常一般。车夫却早已吓得两腿筛糠,跪在杜蓉面前磕头如捣蒜:“少夫人饶命!龙九该死!”又直起腰来不停的扇自己的嘴巴。
杜蓉刚才见过他是如何对待含烟的,固然十分气愤,见他认错磕头,便说道:“你又要我饶命,又说你该死,我倒是饶不饶你呢?还是问问含烟小姐吧。”龙九跑惯江湖,听出杜蓉话里的意思,忙换个方向对含烟磕了几个响头,哀求道:“小姐,小的不该冒犯您,您就饶了我吧。”
含烟别过脸,连连摆手:“你快起来吧,什么饶不饶的,你我都是苦命的人。”龙九抬头,乞求得看向碧莲,碧莲直起身子,牵起含烟的手柔声道:“外面凉的很,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吧。但凡有谁再亏待你,自然有我做主。”龙九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将含烟扶上车,自己坐到前面扬起鞭子微微有力打在马背上,驱赶着马车往竹林外走,伴随着马蹄铁叮叮当当敲打在鹅卵石路上的声音,马车越走越远,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起,含烟探出头来,回顾着高声喊道:“少夫人,千万保重!”不待杜蓉回答,她就缩回车里再也不回头看了。
“少夫人,含烟和您很聊得来嘛,临走还依依不舍。”碧莲浅笑着走近杜蓉,隔着一人的距离,既不会太接近,又能在猝不及防时迅速抓住对方。杜蓉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说道:“你放心吧,我没叫她帮我逃跑。”她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我难得今天没被你监管着,出来走走,没想到你还是如影随形,黄公子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这样尽心尽力的。”
碧莲不理会杜蓉的讥讽,摇摆着腰肢站到路边,对杜蓉招招手:“少夫人到边上来,一会儿王知府的马车就过来了。”杜蓉见她神色庄重,不像戏言,便依她说的站到她边上。
果然听得远处有奔马嘶鸣,然后就是马蹄铁踏上卵石路的声音,渐渐声音越来越响,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驶过来。到了竹林前,马车夫勒住缰绳,两匹马仰天长嘶,前腿在半空弹了几下才停住。车夫额头上都是汗,颤抖着手掀开马车门帘,说道:“老爷,到了。”一个留着胡须的和蔼男子低头钻出马车,他身材微胖,穿着灰色长袍,肚腹处突起,看起来一脸福相。紧接着卢安道和王娟搀扶着下了马车,卢安道一看到杜蓉眼睛又直了,王娟气得直瞪眼。
碧莲迎上去,对和蔼男子笑道:“原本说我提前回来开阵,没想到正遇到少夫人出来送客,料想那阵是不会关上了,倒省了我一番力气。”
“少夫人?”王知府笑眯眯的打量一番杜蓉,说道:“晟儿果然有造化,娶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娘子。”
杜蓉对王知府一直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今天一见,竟不是想象中官僚模样。碧莲对杜蓉说道:“少夫人,这位是咱们的知府王大人。”
杜蓉微微躬身,对王知府说道:“大人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小女一梦醒来变成了一个八岁孩童的妻子,一整天也没见着我那淘气的夫君,您说这是不是趣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