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道文化和红颜工作室目前凑在一起办公,两家公司加起来十八个人,二月底组织员工到温泉区春游,就并在一起去了,既是庆祝新公司成立,也让团队成员们能进一步熟络。
大家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晚上共餐时还有些拘谨,顾着脸面,抢红包跟抽奖活动进行后就开始没脸没皮了,跟着去唱K,一顿鬼哭狼嚎之后大部分人都拿节操扫地,闹到半夜又叫了一大堆烧烤跟啤酒,窝在房内,开始在黑灯瞎火里讲鬼故事。朱佑佑超爱这调调,裹紧毯子一边吓得哆嗦一边使劲问“然后呢”,文缈听不得鬼故事,听完一晚上都要睡不好,做噩梦吓醒自己,就偷偷溜了。
他们租下的是整栋的四层小楼,小楼不远处就是温泉,下午他们已经去泡过,此时灯光朦胧。文缈扎了个丸子头,换上泳衣裹上浴袍,打算再泡一趟。山里气温低,有细雪飘落,又被温泉的热气融化成小雨花,飘飘荡荡,被灯光一照就像点点萤火,文缈挑了个视野开阔,水温不高的池子下去。
“嗨。”
“啊!”
“吓到你了?”柔柔地笑声传来,文缈定眼看向左侧方,原来是关海卿。她靠池边坐着,正好跟身后的灌木融在一起,不动时的确不容易发现,她举了举手里的酒瓶问:“要喝吗?不过只有一瓶。”
“我带了水。”文缈坐下来,“今晚还没喝够?”
“气氛难得,你该喝点的。”文缈表示还是喝水好,关海卿又笑了笑,看向池外的山林,目光幽幽。“抽烟、喝酒,都是工作后学的,年轻时以为只要学会了这些,就能在男人堆里混得开了。以前只为应酬喝,今晚是为尽兴喝。”关海卿抽烟,却是没有烟瘾的,她只在需要跟人打交道时抽,而她的酒量文缈今晚算是见识到了,一言蔽之:啤酒对她来说就是水。至于白酒,公司那几个叫得最凶的人都不敢拿这个去试探这位二组组长了,免得丢人。
“我还以为你休息去了,这段时间你们组够忙的。”文缈说。
“泡下温泉睡得更好。说实话,这段时间是我从业以来过得最轻松开心的时候。”关海卿转过头来。
“确定不是最累的时候?你就算这样说我也没红包发给你的哦,没带手机。”为了带动气氛和躲酒,文缈今天发红包发到肉痛。
“我在深圳待了两年多,你去过那里吗?”
“路过。感觉是座很年轻的城市。”文缈觉得她还是有些醉意了,比起平时话多了不少。
“小时候,家里总是敦促我们要认真读书,说书念好了,才能上好学校,以后去沿海的大城市工作,才算有出息。等毕业后真的跑过去了,又不断叫我回来,回来考公务员,在县城里安分待着,再找个人嫁了,让老人家能早点含饴弄孙。呵,你说这人的变化是不是太快了?”关海卿徐徐说着,更像是在独自回忆一些过往,无需人应答。“还好在榕城找到了工作,离我老家也就七八个小时车程,我爸妈才没继续逼我回县城。这人出来过了,总是不想就这么回去的。”她喝口酒,手指抹一下额前渗出的汗渍,“可有件事我想不通,咱是做技术活的,怎么就被拉出去应酬了呢?人家还就喜欢欺负小姑娘,灌灌酒吃吃豆腐,喝了吐,吐完回来继续喝,跟个坐台小姐似的。”
这些事,文缈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入职时,林长江已经熬过了那个阶段,需要他出面的客户很少,就算要去也不会要求下属的女职员跟着去,让文缈她们得以逃过一劫。
“后来进了世域,想着大公司肯定会不一样吧?谁知道上司还是个怂货。”关海卿所说的这个怂货是在曹洋之前的副总监,关海卿跟了他半年,后来他犯胃病住院,终于下决心辞职改行了。“然后曹洋来了。你知道他在公司老拉长着一张脸的,可到了饭局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跟人推杯换盏毫不含糊。我以为又跟了个怂货,后来发现,他其实有在帮我挡酒,我不用再喝到吐了,还能扶着他打车送他回去。有次车还没开多久,他就下去吐了,我替他梳背,他说,海卿啊,有机会就换行吧,咱做技术的没必要跟个**似的陪客。男人还好,不用在乎名声,女孩子这样被人知道了可就难听了。”文缈讶然,没想到曹洋还有这样的一面,看来在这些事情上,他跟林长江都是有脾气的,只不过环境如此,他又太想跟林总监一争高下,只能这么拼了。
“后来有一次,遇到个色鬼,向我暗示了几次包养的意思,碍于他手里的项目重要,我只能含糊敷衍他,想着拿下项目就能躲开他了,可终究是没躲过,饭局后被他拉到了酒店房里。”关海卿幽幽说着,文缈看向坐在阴影里的她,分不清她眼里闪烁的是温泉水光还是泪光。“还好曹洋来得及时,他把那人打跑了,可是,我们知道这个项目也肯定没了,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熬了那么久,转眼一场空,大概他也很乱吧……那晚我们就睡在一起了。”
“这下子关系就尴尬了。我知道他有老婆,他也想不通要怎么面对,就只好当作没发生过了。可发生了就是不一样了。我在这没什么朋友,他老婆成天吵吵闹闹说他只顾着工作,其实,我们都很寂寞,两个寂寞的人,就这么搅合在一起了。”她笑笑,举起酒瓶跟文缈虚虚碰过,仰头喝下一大口。“他说会离婚,我虽然觉得愧疚,但还是很高兴他能这么为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老婆就在那时候怀了,他离不成婚,就在工作上照应我,也不再让我跟出去应酬,我就这么成了小三,跟他牵牵扯扯。说穿了,还是我们并没有多深的感情,我不值得他放弃家庭而已。”
文缈无言以对,关海卿说完也沉默下来,在这个半夜时分,四下无人又静谧的角落,也许她只是想趁着酒兴,找个人把这些话说出来罢了。过了会儿,她坐直身子露出肩膀,有水汽从她肩上蒸腾而起,“我在世域虽然有曹洋关照,但我跟他的关系终究是错的。现在在和道,我不用再受人指指点点,做坏了固然是得自己兜着,做好了也不会有人说我是仗着曹洋才能出成绩,总之一切端看个人本事,这样很好。”
“其实,你不用这么拼的。咱们公司不大,很容易养活的。”文缈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了,关海卿失笑摇头,“文,你真不像个做老板的。这时候不是应该鼓励员工再接再厉,再创佳绩什么的么?”
文缈很无所谓,说:“不好意思,这老板我才当了个把月,之前一直是个设计师。”
“……”关海卿再度沉默片刻,哈哈笑起来,笑声爽朗,“这样也好,我也算跟老板有共同语言了。对了,你想早点下班的话不用有所顾忌,我交际圈小,没地方去才留在公司加班的,你没必要跟我一样。而且,我很喜欢我们公司,小吃甜点这些敞开了供应,两个老板还没架子。”
“呵呵,你们喜欢就好。”文缈决定还是不出卖朱佑佑了,这个把零食当正餐吃的人,有她在的地方必然是堆满各种食物和饮料的。
“新办公室能不能加个休息室和浴室?这样有人加班到太晚的话就不用回去了。”
“地方够大的话就没问题。不过,有必要吗?”文缈想了想,这样做成本不高,反而有过度压榨员工的嫌疑。
关海卿目光闪亮起来,“若我们想拿下新宇的项目,就需要了。”
“新宇?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文缈本来想说她喝多了,但她怎么看都是神志清醒的。
“二期,就是年底的事了。”
这个疯子!文缈感叹之余不得不提醒她:“在商言商,实力不行没有人会把项目给我们的。我们现在的技术团队还不到十个人,也没有完成过任何大项目的经验,就算能走后门拿到入场劵,你觉得能赢?”
“你说的都是目前的情况,到年底就不一样了。新宇的项目听起来很大,其实主要工作量都在于施工,用不到太多设计人员。我们拼一拼,经验这些不是问题。”
“你要是老板,在你手下当差一定很惨。”
“不想搏一下吗?”
文缈心底的小恶魔忽然蹦了出来,飘荡在她耳边不断嘀咕一个念头,她略作思忖,笑笑说:“行啊。半年后你就是副总监。人可以继续招,然后你带着他们去竞争新宇二期的项目吧。”
“副总监?呵呵。”关海卿摇摇头。
文缈手一摊,“咱公司缺人嘛,别笑话这个副总监不值钱。”话是这么说,其实她想看到的是当关海卿顶着这个头衔去跟曹洋竞争时,对方会是什么表情?她举起水瓶跟啤酒瓶碰过,说:“加油吧,我也想看看咱这新公司能做到哪一步。”关海卿喝过后,便说起对公司的一些想法。不知不觉间雪花变大了,落在泡得有些晕涨的脑门上是冰凉冰凉的舒服,也在提醒她们该回去了。
夜越见深沉,一楼客厅的故事会还在继续,时不时传来几声惊叫。文缈回到自己的客房洗浴好,看着窗外雪花,想起关海卿落寞的表情。她跟曹洋开始得不光彩,结束得也不好看,在她听似轻松语调下,多少是有些感慨的吧?
入睡前,她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我们不要冷战了好不好?我想你了,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