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迪恩来的很早，几乎是紧接着身份证明的包裹到达的，还带来了一大堆光看就让人头痛的音频视频资料。几乎没有停顿的，埃尔夫就被压着去了娱乐室，盖迪恩亲自监督学习。没过多久，家政公司的职员到达，在担任保镖的一号队队员的警戒下，布置好了埃尔夫的房间，然后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约瑟夫心怀歉意的看着家政公司的车远去。估计他们也没想到会接到行政厅要员的服务委托吧……被那么多揣着枪的警备盯着工作的感觉一定不好受。
通过网络跟家政公司方面结算了佣金，并且多支付了数额不低的小费注明了要交给今天的现场出勤职员后，约瑟夫走上二楼，去看了看他们布置的结果。
和具有复古气息的自己的房间不同，埃尔夫的房间是以浅绿和白色为主色调，点缀着鹅黄色装饰的极简风格；大概是说明过这个房间的主人有学习工作的需要，所以在窗边垂直放着一套流线体设计的L形书桌和矮靠背椅，书桌较短的那一边靠着窗边的墙，是有着功能感的格子柜，看起来是用于放置电子设施的。
约瑟夫的习惯的话，会用来放书。
这个房间的窗户很大，仅仅只在书桌这边留有一米左右的墙面，剩下的墙面几乎完全被占据；在采光极好的窗户前，放着一个看起来非常舒适的组合式双人小沙发，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展开来作为一张小憩的床；沙发的一边放着一个方形的玻璃柜，兼具了茶几的职能，此刻柜子里面是空的，约瑟夫想他可以从自己的收藏里送一套钢胚茶具给埃尔夫。
忽略掉房间里其他附赠的装饰——约瑟夫觉得它们迟早有一点会因为碍事或无用被清理掉，比如沙发靠着的那面墙上的贴画——进门右手边是通往卧室的门。虽然这个家里的大多数的门都是传统的开合设计，但这个房间还是保留了当代常用的电子感应滑轨门。
走到近前，约瑟夫才注意到，这面墙、包括门，都不是惯常使用的完全隔离材质，而是孔洞类的，甚至连门都一样，也就是说刚才他以为是贴在墙上的装饰画，其实是直接印制在墙面上的。这种墙的好处之一就是便于空调管理两边的空气状态，不需要在两个房间都设置出风口；第二个好处就是光线的利用会更好，只要一个房间的灯开着，另一个房间几乎不需要再开灯；第三个好处就是对私有空间的完全把握，约瑟夫确定另一边的墙面上绝对没有装饰画，这样，当书房这边有动静的时候，身处卧室的人会立刻注意到，而身处卧室的人却会因为装饰画的错觉干扰，忽略掉卧室里还有人这件事，除非走到非常靠近墙面的位置。
感应器察觉到约瑟夫靠近了门口，滑轨门自动打开，迎接视察。约瑟夫走进卧室，不出意料的看到孔洞墙的这一边是干干净净的一片洁白，而且还安装了电动帘幕，既可以装饰卧室这边的房间，也可以隔绝来自书房的窥探视线，保护卧室的隐私。
如果有人工智能在，只要简单的给出指令，哪怕主人并不在房间里，也可以远程控制房间中的一些自动设置，比如滑轨门的锁定与否。在使用了一段时间之后，甚至不需要自己判断什么，人工智能会通过以往的情况自行判断是否锁定通道，以保护主人隐私。
这个时候，约瑟夫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布兰法恩家的房子因为安全问题，担心有人会骇入，只在房子外面设置了人工智能警卫系统，房子内部是没有人工智能管家的……虽然考虑到实际情况，或许是真的不需要，毕竟家里大部分的事情自己都可以完成，而且他喜好厚重木制家具的复古风格，所以并不适应像埃尔夫房间里这种空荡荡的极简主义——虽然高科技很方便，但他确实不喜欢这种风格。
不过既然埃尔夫拥有“直觉”的那种能力，说不定有没有人工智能对他来说都一样。
把问题丢到脑后，约瑟夫继续检查。
书房的那扇窗仿佛延伸到了这边一样，从孔洞墙的边缘开始，大约一米多的范围都被窗口所占据，辛亏孔洞墙的电动帘幕也延伸到了窗户的范围；而进入卧室之后正对面的那面墙，占据了整个墙面全部面积的，是巨大的立式衣柜，从材质上采用了透气性好的复合板材这一点来看，靠着外墙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里面有干湿调节装置，为了方便透气吧；另一方面，不得不注意到的，就是嵌在立式衣柜正中央的一整块镜子。
约瑟夫走近前去，注意到了镜子边缘的柜门上的一个感应指示，用手在前面晃了一下。
指令被感应器接收，轻微的传动音响起。约瑟夫退开一步，看着那面镜子慢慢向前倾斜、倒下，露出收纳在内侧的床褥。
约瑟夫看着这个光是展开来就占据了卧室大半个地面的床，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家政公司要选择这种款式的家具的理由。
“阁下？”
书房方向传来声音。约瑟夫抬头，透过已经关上了的滑轨门上的孔洞，看到了那边的人的身形；就算看不清脸，他也认出来那是盖迪恩。
将床收起，约瑟夫回到书房。
“怎么了？”
“桑克斯先生到了。”
约瑟夫愣了一下，随即敲了敲实体墙的墙面，整栋房子的智能系统立刻显示出今天的日期、天气状况简略新闻等信息，也包括了当前的时间。
已经是要准备晚餐的时间点了。没有罗斯的许可，伊芙应该还要在医院住一晚上，所以今天的晚饭……
“你留下来用餐吗？”
“呃……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确实想留下来追赶一下埃尔夫的学习速度。”
“那就是四个人。”
约瑟夫操作着墙面上显示的信息，调出了常用的几家餐饮外送服务的店子，安排好了晚餐的内容和时间之后，完成了支付。
“等会儿你帮忙领一下餐。”
嘱咐完盖迪恩，约瑟夫走出了埃尔夫的房间。他站在楼上走廊向下看，看到了提着公文包站在楼梯口的客人。
“桑克斯先生。”
楼下的人抬起头。
“请上楼来，去书房。”
说完，约瑟夫转身向着父亲的书房走去。从他记事起，桑克斯先生就经常出入家里，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一位几乎等同于家人的客人当成是第一次来访般招待。
不过在场的另外两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约瑟夫背过身之后，桑克斯先生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盖迪恩，盖迪恩也向着他无奈地抿了一下嘴唇。
不过，既然这里是他家，就随他去吧。
盖迪恩下楼，桑克斯上楼，两人在楼梯上错身而过时，彼此相交的视线仿佛传达出如此含义。
目送着盖迪恩从通往地下室的门口离开视线，桑克斯整理了一下心绪，跟随着约瑟夫进入了古斯塔夫以前使用的书房。
和约瑟夫喜好的复古风格或埃尔夫的房间所采取的极简主义风格都不同，曾是一家之主所有的这个房间，在保持了厚重和华丽的前提下，也非常的注重现今高科技设备所带来的便利性，采用了兼具两者优点的设计。进门最先看到的就是靠着墙的豪华大书柜，并且绝非空有其表，而是满满的放置着各种厚厚的精装书本，其中有很多书，桑克斯在年轻时曾向古斯塔夫借来看过，他对那些书的装帧和内容都非常熟悉。
在正对门的书柜前，是一扇折叠式的矮屏风，大概只有成年人肩膀的高度，挡住了书柜前的一小部分位置，隔出一个独立于办公氛围之外的空间。桑克斯记得那后面是一个东方风格的矮榻，卡斯伯小时候很喜欢躲在那里看书，古斯塔夫经常会忘了确认就和他们讨论一些机密事务，幸好那时候他年纪小，几乎什么都不懂。
屏风前就是书桌和靠背椅了。看上去是复古款式的大靠背椅，其实是高聚合材料制成，上面覆盖了仿皮而已。自从古斯塔夫“患病”之后，他在行政厅的办公室和家中最常坐的椅子都换成了这一款，因为有着随时监控古斯塔夫身体情况的监测器，同时具备内置紧急抢救装置和警报呼救系统，对自从卡斯伯出事之后就拒绝再聘请家政服务人员的古斯塔夫来说，是最合适的家具。
不用说，隔着一面墙的卧室里，床也具备类似的功能。
至于书桌，不知道是怠惰还是习惯使然，和行政厅配备给所有部长级以上的供职人员的办公室设置是同一款。关于这一点，桑克斯一直觉得古斯塔夫非常明智，他们虽然对武器、交通工具、公共设施系统之类的非常熟悉，但就是对办公桌上的这些小光标没办法——安全起见，最好不要存在两种不同的操作方式，以免出错。
反观约瑟夫，他似乎并不像古斯塔夫那样对“小玩意儿”没办法，事实上古斯塔夫离开布兰法恩没多久，他就给家里进行了一次大装修，似乎房间的墙面全都更换成了有信息传递功能的导光板，还专门自己开发了一套家用的管理系统，就差少个人工智能管家了。
嗯……没有安装人工智能管家，这大概是桑克斯觉得约瑟夫做的唯一一件明智的事情。
“请坐，桑克斯叔叔。”
和有外人在或公式场合的时候不同，约瑟夫没有称呼他“先生”。这是个信号，表示接下来的谈话，是属于家人之间的话题。
既然如此，桑克斯觉得自己也就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了。
“你确定叫你们过去是古斯塔夫的主意？”
“莉莉丝没有骗我们的理由，而且从卡斯贝尔那件事来看，恐怕真的是父亲的情况不太妙了。”
桑克斯扬眉，表示不明白约瑟夫到底从卡斯贝尔被拐走这件事到底看出了什么。
约瑟夫没开口解释，只是将当着桑克斯的面，打开了父亲书桌上的操作界面，设置为双向显示后，开启了外置晶体接入端口，然后将刚刚收到的，由埃尔夫带回来的计算晶体放进端口。
操作界面立刻开始读取新添加的计算晶体内容，一秒多之后，立刻显示出计算晶体的内置程序内容，并且开始通过网络自动链接上了所有在程序控制范围内设施。
“……军事设施最高指挥控制程序……这个是布兰法恩行政区的安保措施总司令权限？谁给你的？”
“这个原本是搭载在卡斯贝尔的天使晶体上的程序，因为他是一号队队长，同时也是大家默认的总统领嘛……看情况是他通过莉莉丝将这个东西交给我的。”
桑克斯盯着操作界面，没说话。
“桑克斯叔叔？”
听到这声呼唤，才回过神来的桑克斯眨眨眼，换了个坐姿。
“认真的跟你说一件事：别太信任罗斯。”
约瑟夫表示不解。
“这个东西还到你手上之前，你有从罗斯那里听到有关总司令权限丢失这么重要的事情吗？”
“这还真的……没有。”
“我并不是怀疑罗斯会有意的去做那些会危害到布兰法恩的事情，但是他的关注点和我们的关注点不一样，简单来说就是，他会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一些破坏我们原本计划的事情，或者像‘这个’一样，隐瞒一些他觉得他可以解决的事情。”
约瑟夫向后靠着椅背，眼神有些飘忽，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桑克斯说了多么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可以解决总司令权限丢失这个问题？”
“凭我对他这十多年来的了解，首先，因为卡斯贝尔是他设计的，其次，总司令权限的搭载也是他负责的，最后，我可以百分之二百的确定，莱德克利夫也知道这件事。”
“乔伊？”
“他们是同一所学院不同专业出来的师兄弟，罗斯·代尔夫特比乔伊·莱德克利夫小四岁，虽然刚好是入学第一年和毕业第一年，但是他们是同一届的。”桑克斯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回忆了一下七年前，科技部重组、档案馆独立出行政厅时，他调查到的有关乔伊·莱德克利夫的档案。
“乔伊·莱德克利夫是个真正的天才。他最初拿到高等学府入学资格的时候仅仅14岁，学习的专业是人类史……我不明白他那个年龄为什么会对人类史感兴趣……总之，两年之后完成了学业，拿到了学士学位，到这里为止还算是普通的天才，之后就开始奇怪了。”
约瑟夫的眼睛此时和之前完全不同，明亮的充分表现出他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大概是销声匿迹了一年之后，他突然发表了一篇有关区域联合体现行政治体制的研究报告。我找不到原文，估计已经彻底销毁了，不过据看过的人说，非常的叛逆，因此他被区域联合体‘调查’了，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后，他突然出现在了布兰法恩。”
“突然？”
“非常突然。我们当时甚至没有任何他的目击情报或者入境登记信息，要知道当时区域联合体还没有公布他们对莱德克利夫的‘调查结果’，如果他以普通的方式入境的话，档案会提示，并且重点备注的。”
约瑟夫明白这表示，当时乔伊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在区域联合体的控制之下，要么是他正在逃离区域联合体的“调查”。就像当初，父亲为了从区域联合体的“调查”当中保护布兰法恩，不让布兰法恩被控制，选择了牺牲的方式来逃避“调查”。
“当时布兰法恩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有。坎贝尔研究所因机械与人体的协调的研究上进入瓶颈，转而开始研究有关非人类生物与机械的融合，作为分支研究，同步开始了对非人类生物与人类的基因统合课题。也就是那一年，更名为‘坎贝尔生化研究所’，暗地里开始了‘神军’的研究。”
“那他出现在布兰法恩之后做了什么？”
“很碰巧的，他去读了基因工程。而且非常奇怪，我确定当初古斯塔夫立刻就把他出现在布兰法恩的事情报告给了区域联合体，以防止他们拿布兰法恩开刀，但区域联合体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他们已经知道了似的。”
约瑟夫的眼神又开始空洞。
“三年后，他拿到了基因工程的学士学位，然后又花了一年拿到了硕士学位。之后我们都以为他会继续攻读博士，或者在布兰法恩里找个研究所就职……比如坎贝尔，我们当时甚至想好了要怎么拒绝他。结果他却把刚刚到手的荣誉扔在一边，又一次从头开始，去攻读量子电子学。”
“他应该是在躲区域联合体。”
“确实如此，但我们直到他患上了白血病，我们才得到了能不被打扰的和他面谈的机会，确定了他的想法。”
桑克斯叹息。
“他没有想到关于政体的研究报告会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所以他躲到布兰法恩来，因为这里比起其他加入区域联合体的行政区来说，是相对而言不那么在意政治问题的地方……他只想当个学者而已。但是联合体那边却没有放过他，他们希望莱德克利夫能够打入布兰法恩的行政或科研方面的高层，所以他们才会对古斯塔夫的报告漠然以对。”
“乔伊逃避的方法就是一直在布兰法恩求学……直到死亡。”
“对。”
似乎是哀叹着友人的不幸，约瑟夫和桑克斯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后来呢？”约瑟夫率先打破气氛。
“哦……后来，罗斯就像当初‘制造’卡斯贝尔一样，也给他制造了一个‘他’。”
“他们在学院城是……同学？”
“根据罗斯的档案来看，他就读的时间正好是莱德克利夫突然出现在布兰法恩那年。事实上我觉得，在拿到了基因工程硕士之后，莱德克利夫会选择量子电子学作为下一个目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罗斯读的就是这个方向。”
“因为好朋友学了这个，所以他也想学学看？”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称不上朋友，只是罗斯单方面的嫉妒和追逐而已……在我看来如此。”桑克斯不以为然的撇了一下嘴，“因为莱德克利夫是真正的天才，所以当时他的存在基本上轰动了整个学术界，这点对于同样‘自称天才’的某个疯子来说，肯定很难接受。但是对于莱德克利夫来说，只要不离开他的‘象牙塔’，别人如何评价他，他根本不在意。”
“那他们现在关系是……”
“我估计也是后来罗斯发现了吧，莱德克利夫出人意料的没有心计也没有欲望……所以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选择‘活下来’，对他来说，死亡应该是一种解脱。”
“也就是说，反过来看，他只希望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够安安静静的？”
“可以这么理解。”
“所以他或许并不在意自己死了之后会怎么样？或者他认为自己在被诊断出白血病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桑克斯有些愣神，机械的眨了眨眼。
“所以他是把自己‘捐’给了罗斯做实验？”
“重点问题就变成了……罗斯到底做了什么。”约瑟夫立刻抓到了重点。
“那家伙参与太多事情了。”桑克斯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突然明白莉莉丝为什么从来都不会和那个疯子产生任何直接的联系了。”
“我也明白为什么她要使用这么过激的方式把卡斯贝尔带走了……但是为什么是现在？”
桑克斯抬头，看着约瑟夫的眼睛。
没有答案，但是他们两人都知道，布兰法恩之外的地方一定出了大事，而且这一次，布兰法恩避无可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