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职务上来说，约瑟夫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应该刚到办公室没多久的财政总长。
布兰法恩的现任财政总长是他的父亲古斯塔夫亲自任命的，在整个“神军”事件期间，他几乎完全置身事外，既没有加入外交部主张的主动解散行政区以尽可能保存实力一派，也没有加入明面上是桑克斯先生主导的反击派。而且在那段时间里，从政治角度来说，布兰法恩是及其不受其他行政区待见的，在这种情况下，令人震惊的是，他还是拿到了好几个科研项目的开发权。
很多人都说他是个掉钱眼儿里的人，以前约瑟夫也这么觉得，但今天他决定抛弃以前的看法，从头来评价一下这位几乎和布兰法恩家没有任何交集，但却得到了父亲的信任，身处要职的中年男人。
【您好，这里是行政厅财政部办公室，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约瑟夫靠在椅背上，没有回答通信中的语音，办公室的人工智能代替他回复道。
【您好，这里是行政厅事务官办公室。请连接财政部总长。】
【请稍等。】
行政厅按照不同的区域，都配备有独立运作的人工智能秘书，素体是罗斯提供的“凯斯”的逻辑档案，根据不同部门的特点，搭载不同的专业知识系统。在这当中，唯独行政首长办公室是例外的，出于保密措施，为了防止商谈过程中的内容从行政首长的办公室泄露出去，因此在那个房间里只有生命监测装置，没有任何通讯装置，墙体也做了处理，在封闭空间的情况下，连普通的通信都无法做到。
所以当约瑟夫将自己关在里面的时候，外面的人都无可奈何——至于莉莉丝最后是怎么打开门的，所有人都认为去追究这个答案完全没意义。
此外，行政事务官这个职务实质上就是行政首长的副手，这也是是行政首长不需要人工智能的第二个理由。
之所以这样做还有第三个理由，就是行政厅的其他部门，除了总长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办公职员；人工智能秘书能够代理很多繁杂的日常工作，但在灵活性上的不足，导致了细节部分的处理还是需要人工完成。因此在像财政部这样的有直接对外业务的部门，人工智能秘书只能作为总长的辅助存在，不能真正的代理其他职员的工作；而事务官则无需对外服务，只要处理首长交付的工作，准备文件，整理资料，在有需要的时候代替首长履行职责和义务，维持行政区的稳定。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也正因为如此，约瑟夫才会需要一个人工智能“副手”来帮自己处理日常工作，以节约时间和精力，此外也说明了他虽然是代理行政首长，却没有在首长办公室里处理工作，依然留在自己的事务官办公室里的理由。
【您好，财政总长正在处理公务，不方便通话，请问您是否需要记录离线通信？】
约瑟夫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通信显示，确定使用的是行政厅的终端通信地址，而不是他私人的通信地址。
所以汪达财长是明知道是自己的前提下，拒绝通信？
这个发展太过于出乎意料，一时间约瑟夫反应不过来。平常在总长评议会议上，也没见汪达财长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一直都客客气气的，见面会打招呼，离开会说回见。
是真的有事，还是他平时都是伪装？
约瑟夫站起身，从身后的古董木柜中拿出一套骨瓷茶具，走到茶水台隔间泡茶。设定好了温度，等待水热的时候，他尝试使用自己的通信地址联系了桑克斯先生。
很反常的，桑克斯先生也没有接受通信请求。
疑惑中，水烧好了，约瑟夫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端起盛放着茶壶和暖过的茶杯、糖罐、奶罐、小点心等茶具的托盘返回了办公室，放在茶几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下。
他又联系了罗斯，想通过罗斯联系上桑克斯先生。
【又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生气，而且，为什么说‘又’？”
【伊芙不见了。】
约瑟夫紧张了起来，以为卡斯贝尔失踪的事情又要重演。
“内网也找不到？”
【我怕埃尔夫发现，没把‘凯斯’带在身边！我现在正在回更衣室的路上。】
“怕埃尔夫发现？你怕他发现什么？”
通信那边安静了数秒，终于传出一个精疲力竭的声音。
【这件事我都没跟‘他们’说过……说到底只是我的一个感觉和猜测，也有可能是单纯只是他运气好……】
“别模糊重点，说清楚。”
【……十年前“神军”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指的是这个事情本身，不是它造成的影响。】
“神军”这个词并不是一个让约瑟夫感觉舒服的词语，对他来说这个词几乎同“灾难”这个词是划等号的，因为不仅是当时，哪怕是现在，布兰法恩也好，布兰法恩家族也好，都依然被这个词束缚着。
“区域联合体怀疑设立在布兰法恩行政区的坎贝尔生化研究所从事有关违反联合公约的、军事类别的人造人士兵的研究，并于一周内派遣了突击调查团，最后确认怀疑只是流言蜚语，但坎贝尔教授的声誉因为此事受到严重损害。两个月后布兰法恩第一公子卡斯伯·布兰法恩殁，半年后坎贝尔生化研究所正式解散。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官方公布的内容。”
【足够了。你的时间线很清楚，这样说明起来也容易很多。】罗斯在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应付把他当成了医务人员的病患。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放心说话的藏身地一样，压低了声音说。
【区域联合体的调查团要来之前，卡斯贝尔说不能让埃尔夫被销毁，我也赞同，毕竟但是埃尔夫脑袋里有我一手设计出来的原始编码，在进行分解销毁的时候肯定会被发现的，我们都想把这件事情瞒下来，但是不可能藏在研究所内部，就算能够躲得过那些研究者，也不一定能够躲得过来找茬的联合体调查团，所以……当时决定把埃尔夫从研究所里放跑的人，是我。】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对于自己早就知道了的事情，约瑟夫兴趣杳然。
【当然有！我当时好歹也是在研究所内部的工作人员，大家都忙着销毁资料，准备应对调查团的时候，我要是突然失踪了，别说会被怀疑，说不定可能会被围殴致死啊！】
“这跟你放走埃尔夫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回事！那么聪明的人居然还没注意到么！】
这句话戳中了约瑟夫的自尊，他深呼吸，静下心，将刚才罗斯说的话从头捋了一遍……罗斯把埃尔夫从研究所里放跑……罗斯并没有离开过研究所……但是他们发现埃尔夫最后出现在布兰法恩外部的BLANK……
“……你是说布兰法恩的边防有漏洞？”
【恭喜恭喜！重点抓住了！但是方向错了。】罗斯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小少爷”后继续，【我们当时只是希望他能够离开研究所的范围就好，毕竟坎贝尔生化研究所占地也比较大，位置也比较偏僻，周围不太有民用交通工具，所有人员的来去几乎都是通过专列接送，因此我们也只认为，他大概会在哪个丘陵或者桥洞里过一夜，然后被安保监视器当作普通的离家出走的孩子之类的，送到户籍管理处去。】
“然后就可以通过行政厅的福利部门回收，你们就是这个打算对吧。”
【应该说我是这样的打算……但是没想到后来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我以为他已经被哪家好心人收养了或者怎么样，所以也没有太去在意……就是后来有点担心，所以卡斯贝尔……】
“等等，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了，但是这个问题和我问你的问题不是一回事。”约瑟夫从罗斯最后变得有点软弱的声音里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强行将话题截开，“你一直在说的是，你担心在埃尔夫离开布兰法恩这件事情上，有潜在的不合理空白，可能会对我们有不利影响。但我问的是，你究竟是怕埃尔夫发现什么，甚至连‘凯斯’都不带在身边。”
【啧。】
“别咂嘴了，是你说的我很聪明，我不表现得聪明点不就太对不起你了么~”
【……啊啊啊啊啊啊好啦我说啦真是的……反正这件事他们都知道，这也是我必须要把他找回来的主要理由。】
“说吧。”
【当初在给埃尔夫构建人格档案的时候，因为觉得让他“感受”到死亡的恐惧，比“告诉”他要害怕死亡更好，所以我给他设计了一个繁殖程序。】
“……就是会有‘繁殖’的需求？”约瑟夫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在抽搐。
【不是生物意义上的“繁殖”，只是一个概念……但是对于无法确实执行的行为，程序本身是会抵触的，然后就会慢慢的判定这个逻辑不正常，不需要运行，之后就会自行废弃它……我想了很久也没办法处理这个学习程序和自检程序联合起来攻击繁殖程序的矛盾问题。】
“然后呢？”
【然后……我就干脆给了一个许可……“繁殖”许可……】
约瑟夫想象了一下，会恐惧死亡，能够繁殖后代……很接近人类了，但他还是不太明白罗斯究竟在说什么。
“所以你是担心他把坎贝尔教授的研究结果‘自然性’的散播出去？那也只是多了一个新品种的人类吧？你在担心这个？”
【怎么可能有新品种的人类！“二七七”是在培养槽里长大的，他本身的基因是好几种物种结合形成的，等于说是短时间内强制进化的结果，光是培育出一个能活得下来的都已经很不得了了！他能不能生成正常的精子先不说，但我可以确定，他的基因绝对没办法和普通的人类基因正常的结合。你基本上是在问一个人跟猴子会不会有后代的问题。】
“好吧，我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蠢了……那你的‘繁殖’许可是？”
【……其实本来那不是问题的，因为“EL”认为自己就是生命体，所以他也应该只会选择生命体……】
“别嘟嘟囔囔的，说清楚。”
【……是程序的“繁殖”，就是……在他觉得“身体”快死了的时候，他会向最近的、可搭载储存信息的媒介按优先顺序传递档案……】
“……可以无视防火墙？”
【我并没有设计突破防火墙的程序，但是……他的基础编程里面是有学习程序的……】
“所以你怕他发现‘凯斯’，是因为他有可能……‘繁殖’到内网里去？”
【目前来说还不会，因为内网是在那之后很久才构建的，而且也有很多“个体”在维护，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因为有“繁殖”许可在，所以“EL”就有了动力去做很多事情，比如说为了确保能够“繁殖”成功，他很有很有可能只是在心跳呼吸加速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尝试入侵附近的系统……做多了之后，这件事对他来说就跟呼吸一样自然；而不幸的是，当初在研究所，把他逼到生死极限的实验没少做，基本上每周一次。】
“就是说他可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入侵所有的电子系统，只要他觉得有助于让他‘活下去’。”
【……是滴。】
约瑟夫沉默良久，突然跳起来冲向办公桌检查通信系统。他和罗斯通信是使用的自己的通信地址，他现在要确认办公室的通信地址没有被连接，如果被连接了，意味着他可能要想办法把正在监控执勤处的一号队队员灭口。
很好没有开着！
监控执勤处监视着整个行政厅，但是他们并没有随时随地盯着每一条信息的转送，因为那根本不现实，只是所有的视频监控和使用了行政厅内终端的通信会被记录，然后进行关键词筛选储存，有些无意义的内容会被删除，有意义的将会保留，而保留的这些，各高层官员的办公室的内容占了绝大部分。
但如果是私人的通信，监控执勤处最多只能通过信号站的管理系统，知道联系的是合法地址还是非法地址，或者联系的是行政厅内的终端的地址，以及公共服务地址，具体内容说了些什么，是不可能知道的。
至于监听则更不可能，谁那么闲啊！
“下次这种问题请当面讲，我差点以为我要实行‘机密拯救措施’了。”约瑟夫放松了下来，回到沙发上，瘫软的仰头靠着沙发背，右手手背抵在额头上。
【其实泄密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会监听你的人绝对不是只想捣乱的******分子，而是想要利用他的人，但他目前完全是不可控状态，别说利用，为了防止自己被刺探，应该所有人都想让他消失才对。】
“……对现代社会来说，这还真是个比‘神军’还恐怖的事情。”
【这个我不否认……对了，我前面说的那个……虽然被你打断了，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既然你现在确认保密没有问题的话。】
“……说吧。”
【你刚才说那是“不合理空白”，我觉得其实可以锁定一个范围。】
“根据？”
【基本来说，我还是很信任边境护卫队，以及他们的监视用无人飞行器的。】
“反过来说，他能够无声无息的跑到外面去，就表示一定有人帮过他，而且是知道如何不惊动边境护卫队的人……我记得那个时候，盖迪恩·巴伯是边境护卫队的队长吧？”
【对，他是两年后因为重伤被转到区内治疗的，我接手了他的再造手术。】
“你觉得他如何？”
【他本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如果只是一个人要突破边防的话，至少骗过少数人就可以了。但对方采取了什么手段，还是可以参考一下盖迪恩的意见的，毕竟他了解那边的工作模式。】
“我知道了，盖迪恩那边我来问。对了，我找你是因为桑克斯先……”
【伊芙！】
“怎么了！”
【……那个“小恶魔”，你猜她在哪里。】
“……树上？”
【她在医院顶楼的信号站塔针上！】
“……那边交给你了，就这样。”
不等罗斯回复，约瑟夫神速切断了通信。虽然想让罗斯帮忙确认桑克斯先生现在的地方，但从他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自己去找人比较快。
看了一眼一口没喝，已经放凉了的茶，约瑟夫叹气。
他现在还多了一个要和盖迪恩谈话的工作。
再次起身走向茶水台隔间，重新跑了一壶茶，然后跟家中的智能管家系统联系，安排埃尔夫的入住事宜，顺道向盖迪恩·巴伯发送了邀请共进晚餐的离线通信，还有订餐等……
约瑟夫感觉自己好像弄错了重点，原本应该是要独立起来，担当起行政首长职责，站在大局角度去指挥行事的，但这些琐碎事情，他不自己做，又能交给谁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