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夫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年一样。
给他这种错觉的，不仅仅是深沉的睡眠，还有他身上的穿着和周围的摆设。
他坐起来时，发觉自己穿着非常舒适、甚至让皮肤有些轻微瘙痒感的纯白罩衫和同材料的宽松长裤，让他回忆起在坎贝尔研究所时的日子，不过比起那个时候像连衣裙一样的打扮，现在这身衣服更适合自己的身高，当然长度并没有过膝。
这里明显不是位于BLANK的自己家，也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人的家，但最奇怪的是，这里也不像是研究所该有的样子。
虽然有着机能感十足的简约风格设计，也随处可见BLANK绝不可能提供得起的高科技家装产品，比如隐藏在天花板四角的传感器，埃尔夫知道那个是用来判断屋内的状态，以控制照明和安防设备；照明其实就只有传感器上的几个灯，但是墙面、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导光板，所以可以最大限度的将光线折射和散射，让室内处于无阴影的光亮状态，光线强度调整到了刚刚好，既不会刺眼，也不会不足的程度；他视线范围内的一面墙上还有一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盒子，似乎是和外界沟通的装置，现在则是关闭状态，但并没有断开能源，如果他想要用，或者房间外面有人想要联系屋内，就会启动接通，上面还附带了全息投影功能，如果不想动，可以直接将影像投射到自己面前，当然室内人所在的位置是由传感器负责甄别的。
这应该就是个普通的家宅中的卧室，和自己以前研究所时代被分配到的隔间房完全不同。但是在这种为了生活舒适而规整制造的环境中，他所躺着的床却只是个悬浮台，被褥居然还印着某研究所的“专用配给”字样，床头放着一张折叠方凳子，上面摆着水杯等杂物，看起来是执行着床头柜的功能。
但是除此之外，最让埃尔夫觉得很奇怪，整个房间都处于一个独立的管理系统的控制下，似乎并没有和外界的基础建设系统有链接，他就像是被监禁了一样。而且他完全感觉不到在墙外有人存在的气息，更诡异的是他知道这间房间绝对有门，不然他不可能进来，但是门在哪儿他却怎么也找不到。
另外这里还没有窗户，仅凭这一点，这个房间就产生了一种并不是提供给人类的，和外界能产生交流的住房，倒比较像是储藏用的仓库之类的……
然而这里的每个细节都显示出，他是个不速之客，主人为了容纳他，不得不临时空出房间、找些东西来安置他。
埃尔夫顿时觉得自己的存在无比尴尬。
突然间，墙上的流线型盒子发出了悦耳的叮咚声，然后一个小部件向上滑开，顶头的一个发光端向着埃尔夫的面前投射出了一个人的胸像全息投影。
【睡醒啦，感觉怎么样？】
“还……好。”
埃尔夫并不认识这个人。从投影上看，他像个少年，有着大大的眼睛和柔软的褐色卷发，笔直的鼻梁，以及薄却线条柔和的嘴唇，但是他穿着只有研究人员才会穿的白色大衣，而且领口有布兰法恩的区标。
最重要的是，他的表情非常沉稳，一点都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是个少年，和德瓦尼亚完全不同。
他更像那些看着自己长大的研究人员——虽然这并不是很好的回忆，但埃尔夫能够确认对方和那些研究人员不一样，并非将自己视作实验品，而是需要保护的对象。
像祖恩和鹅妈妈对待自己的感觉。
【你还记得自己受伤的事情么？】
埃尔夫点了点头。
“卡斯贝尔没事吧？”
【他就算是被打中了也没事的，损坏的只是躯壳，只要有档案在，他随时可以复活。】
埃尔夫愣了一下。当他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之后，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还有隐隐的愤怒。
【罗斯可是拼了命才让你一路活到能够获得救治的地方，德瓦尼亚也是，在你安全之前都不愿意离开，不肯回去汇报任务。下回可别做那么蠢的事情了。】
“我想救卡斯贝尔，他是最重要的。”
投影人像扬了一下眉毛，笑了。
【但是你也要知道，对很多人、甚至是你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说，你也可能是最重要的啊。】
埃尔夫无言以对。
【乖，别闹脾气了，好好养伤。现在外面不太安全，等我们把事情处理到了一个阶段后，你再出来，在那之前忍耐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用那个装置联系我们，我们当中有空的人会帮你的……当然如果只是聊天的话就要看运气了。】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你没说过。”
【哦，对……】投影中的少年侧过脑袋，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这个让我先保密吧，我并不习惯直接告诉别人我的名字。等你出来之后，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此时，似乎是旁边的什么东西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的表情瞬间就严肃了起来。
【抱歉不能陪你聊了，我得去工作了。拜拜。】
和开始时一样突然的掐断了信号，全息投影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墙上的流线型盒子收起了顶头有发光端的小部件，恢复了它一开始的样子。
埃尔夫重新躺下，感觉到了身侧胸肋处的痛苦。
自从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被BLANK外围的居民捡到，因为挣扎被狠揍了一顿时，受过这种程度的伤，埃尔夫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二次伤到必须要躺卧休息。
布兰法恩……曾经那么恐惧的、千辛万苦逃离的地方，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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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
“醒了，精神还好，不过行动上看，还得休息好一阵。”
乔伊·莱德克利夫把研究人员标志性的白大褂脱下，扔给向自己提问的人。
“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我打扮成研究员的样子去见他。”
罗斯·代尔夫特抖开差点甩到脸上的衣服，穿好。
“因为我怕他记得我啊。”
“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跟他见面了么？”
“那倒不是，只是有件和我的记忆不相称的事情，而他的记忆可能是唯一的正确答案，在那之前我不打算见他，免得印象被改变了。”
乔伊露出“你就吹吧”的表情，没有继续追问。他已经习惯了罗斯这种自说自话，无视周围的自我主义，虽然说以前在学院时还没这么严重，只是有些反叛，或者说爱出其不意的恶作剧，但自从在布兰法恩重逢后，他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乔伊大概能理解，罗斯是因为泡在机械化的程式中间，觉得闷了就想整出点事情来热闹一下。
不过他并不赞成这种小孩儿似的任性。
“说说你的打算吧。”乔伊言归正传，“你想怎么解决‘他’的问题。”
“他只要不处于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就不会‘繁殖’，暂时是安全的。”罗斯瘫软在乔伊的沙发上，一点都没有成年人的样子，“更改程序本身并不难，但是……我怕会刺激到危机感知，反而促使他繁殖。”
“你真的是……当初到底怎么想的啊……”
“想着对‘死亡’有恐惧的冲动就能更像人了嘛……”
“那有必要专门设计复制程序吗？给生命监测接一个信号就好了吧？”
“……”
“强迫症又犯了是不是？”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啊……”
乔伊无视了罗斯的嘟囔。
“我这里没有他的基因组档案，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培育日记，只剩下一些有没有都一样的干细胞解析，和理论性的跨物种基因组合分析论文集……你们当初毁的也够彻底的。”
“啊，那个分析论文集不是理论哦，是实验记录改的。包括‘二七七’之后的。”
“……好吧。”乔伊目瞪口呆，“我能斗胆问一句是谁写的吗？因为落款是以全体研究人员的名义……”
“还有谁，当然是坎贝尔老头啊！除了他也没人写得出来了吧！”罗斯笑了，“也幸亏他当时留了记录，不然在卡斯贝尔动手术的时候，已经和辅助仪器长在一起的脑部组织要怎么让它重生，我们还真没辙。”
乔伊通过内置的系统链接到了档案库内，找出了那部不是理论的理论论文集，开始翻开……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你们是接到了要来审查的通知才开始准备销毁和备份的吧？”
“对啊！怎么了？”
乔伊统计了一下论文的字数和其中用以判断是事实还是理论的关键措辞，检索了文法错误，最后确认了一下入库存档的时间。
“老教授动作够快的啊。接到通知到正式来审查也就两天时间，满打满算50个小时，他居然能够完成这么一部大部头？”
“有很多都是现成的资料，直接照搬就行了嘛！”
乔伊决定不和罗斯争执这个问题，他打算找机会直接去问当事人。虽然老教授已经退休很多年了，但他还活得好好的，不然莉莉丝也不会……
“啊，对了，忘了说一件事。”
罗斯歪头表示自己听着。
“你们回来那晚，我在档案馆门外遇到莉莉丝了。不过她说有工作，所以只是来露了个脸，传了个话就走了。”
说完，他满意的看到了罗斯一脸吞了黄连素的表情。
“……她……回来了……啊……”
“放心，她没找你。就是来帮首长大人带个话，说想孩子们了，让他们过去聚一聚。”
“……你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可能让卡斯贝尔离开境内么？”
“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利用来判断一下对方的目的到底是哪边。”乔伊复述了莉莉丝的分析，“试试看让卡斯贝尔作为先遣队去安排罗什巴特的访问事宜，然后约瑟夫作为正式的区代表前往访问；同时，伊芙也去把这次因为意外被打断的访问完成。我们看看对方会对哪边动手如何？”
“既然都已经知道是谁了，为啥还要这么麻烦啊？！”
“所以老师当初才说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工匠。”乔伊毫不在意的狠挖罗斯学生时代的伤疤，“这就跟弈棋一样，要看清棋局才好落子。我们现在能确定的就是对方借用了克劳德洛的身份，至于他本人是不是真的参与了阴谋，具体是什么人在背后指挥，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不过非常幸运的，对方仍然认为我们被蒙在鼓里，这是最好的刺探机会，如果不抓住机会，把对方的底牌挖出来，我们会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是是是，求学期间称霸了所有棋类赛事的博士大人。”罗斯站起身，拉抻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我去给卡斯贝尔做检查了，他这次能量消耗过大，得休息好久呢！其他的事情你们‘双J组合’自己商量着决定吧！走了！”
明白“双J”是指自己的名字“乔伊（Joey）”和“约瑟夫（Joseph）”，这不过是罗斯又一个孩子气的反击，乔伊并没有在意，而是向约瑟夫的办公室发出了通信请求，等着对方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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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恩熟练的将酒瓶倾斜，让醇香的液体沿着反倒的勺子流入杯中，给杯中物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彩。
“一阵子没见，你的调酒功力长进了不少啊。”
说话的人语气像祖恩的长辈，面容却如同豆蔻少女一样娇嫩，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漏出来的碎发也服帖的拢在两颊和颈后，体型也是娇小玲珑，怎么看都是祖恩小妹妹的年龄。
“过奖了。上次您喝我调的酒，还是十年前当收养见证人的时候呢！这么久时间都没见到您，您还记得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居然还记得我调的酒是什么味道，我都高兴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呢！”
“少来这套啊！我认识你的时间都快赶上我认识你爸的时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跟我在这儿装小？”
“怎么，许您调戏我，就不许我卖卖乖？”
“那个‘您’字也给我去掉，听的我全身鸡皮疙瘩。”
少女打了个寒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祖恩开心的笑了。
“也就你来了我才能这么放松……最近出的事真不少。”
“可杜又作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联络网里都传爆了。”少女端起调酒，抿了一口，“前十名的清道夫三天里死了三个；靠近外围站点的缆道车炸了一辆，沿线还垮了几栋楼；小峡谷突然塌了把最值钱的遗产工地给埋了不说，一转眼最可靠的回收工还失踪了。你再说没什么事，谁信？”
她又喝了一大口。
“何况BLANK有‘瓦尔哈拉’跟‘南天门’在，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除了‘狼部落’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闹腾？”
祖恩不得不承认她分析的有道理。
“你也该看清了。当初会把你推出来，就是不希望你被‘狼部落’给束缚住，不然又何必特地找个完全中立的人来保护你？还特地把我和老顾找来当见证人。”
“老顾”是少女对鹅妈妈的昵称，祖恩觉得这是一种省略的读法。
“不管怎么说，可杜都是我弟弟。”
“他还把你当姐姐吗？”
祖恩惨淡地一笑，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我们谈正事儿吧！”
少女乜了她一眼，喝完了杯中剩下的酒，把空杯推回祖恩面前。
“说吧。”
“我希望你去找那个失踪的回收工，然后尽可能的保护他。”
“……你要保护那个回收工做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祖恩拿起空杯，接了水，擦洗着，“大概是觉得他像自己的孩子吧。从他还是个小不点开始就一直是我照顾，你也知道干爹那个性格，让他照顾小孩是真的能照顾出人命来的。十年这么一晃就过了，我也三十了，那孩子虽然长大了，性格却还是跟以前似的，直爽得那么不怕得罪人。我一边是担心，一边也羡慕他，能活的像自己。”
少女什么都没说，伸出手指敲了两下桌子，祖恩立刻给她倒了杯威士忌。
“他叫什么名字？”
“埃尔夫，E、L、F。”
看见少女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祖恩笑了。
“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的名字，对吧？”
“啊……嗯，挺少见的……没有姓氏吗？”
“没有，就只有名字，他自己这么说的。”
“哦……长什么样子？”
“以前是纯白色的头发，被月光照着还会泛银光，后来就慢慢变成海沙的颜色了。”
“浅金色？”
“嗯……该说是更白点还是更灰点……反正没那么华丽的感觉。”
“体型呢？”
“很高，比我还高一个头呢。但是挺瘦的，整个人抽条了，又经常不吃饭，总让人担心会不会哪天把自己饿死。”
少女一边听着一边苦笑。
“我深刻认识到你就是个当妈的了。”
她一口喝干酒，站起身准备走。
“你确定他在布兰法恩是吧？”
“百分之百确定，但他们应该会把他藏得很严密，毕竟他本身还是……有些威胁的。”
少女定定的盯了祖恩几秒，仿佛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我懂你的意思。放心，我什么都不会问，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既然你只关心他的安全，那我也就只是个被母亲雇用的保镖而已。”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用手指弹给祖恩。
“琴酒加的有点多，还有，比起树莓，我更喜欢柠檬味的。”
祖恩慌慌张张的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银色物体，等看明白是一枚可用于各种科技物品制作的合金制作的硬币之后，少女已经离开了她的酒吧。
“这个东西……明显是我赚大发了吧？这能换多少能量夹啊……出手还是那么阔绰。”
她仔细的收起硬币，收拾好了吧台，开始为了夜晚的营业而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