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鹅妈妈睡下后，祖恩拿上很少碰的烟，一个人走上了屋顶。她点燃一支，把它夹在指尖，看着橙红色的光一闪一闪，然后带出缕缕青烟。
最初遇到埃尔夫的时候，她已当作人质送到“狼部落”，刚刚在前任首领的介绍下认识了中介商老爷子，那个时候的可杜还没有和她闹翻。因为有意要继承中介商的身份，所以她已经认了老爷子当义父；其实就算不会继承，自己以后的人生也被前任首领托付给了中介商老爷子，所以祖恩三天两头往他那儿跑。
她记得那天，她去迎接跟外围的“拾荒者”们交易完回来的老爷子，却远远地看到了一头在灿烂阳光下的特别耀眼的银白色头发时，内心的振动。
还是个小男孩的埃尔夫，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个精灵。
很擅长打架的精灵。
不到一天，她就刷新了对埃尔夫的认识。
因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很多帮派的人看不惯了，后来还和中介商走得那么近，但凡与“狼部落”或自己父亲的帮派有一点敌对气息的人，都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因为他们不敢直接对“中介商”这个被整个BLANK的帮派的协议象征动手。
中介商老爷子拜托她给埃尔夫找身合适的衣服后，她走出的他的住所，然后就被找茬了。在几乎被轮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跟出来了的埃尔夫，居然将那些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成年人都打倒了。
那时候他绝对不超过10岁。
中介老爷子带回来一个很能打架的白化小鬼的消息，飞快的在BLANK中传播开来。可杜还曾经因为她太过于照顾埃尔夫，频繁的让自己的小手下们去找过埃尔夫的麻烦，结果反而将埃尔夫百战百胜的战绩衬托的无比辉煌。
因为他太多擅长打架，老爷子甚至还说过，如果中介商是他，一定没人敢试图欺瞒和背里放箭。但是后来他们都发现，埃尔夫实在是除了打架，几乎没有任何做生意和仲裁的天分。
奇妙的是，当祖恩认为，自己可能继承不了中介商身份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埃尔夫坏了她的计划，反而觉得，如果他当了中介，自己会心甘情愿的保护他，做所有他不擅长的事情。
就像妈妈一样。
鹅妈妈说埃尔夫是她看着长大的，祖恩有何尝不是如此。十年的时间，看着埃尔夫从一个只有她腿长的瘦弱小男孩，成长到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颀长青年，她有种培育出了稀世品种的花朵一样的自豪感。
也就是今晚，从鹅妈妈口中得知，埃尔夫的身世并不如她所想的那么单纯，回到布兰法恩对他并不意味着“回家”而是重新被“锁进牢笼”，甚至很有可能就此从世界上消失之后，祖恩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尽管死亡在身边早已随处可见。
她现在只能相信，想要找埃尔夫回去的人，有能力，也想要保护他，不会再将他牺牲。
在屋顶上的散心没能持续多久，祖恩手指上的信号提示戒指就开始闪烁，提醒着她有跨区域通信试图链接她。
她的跨区域通信器拥有整个BLANK里唯一的合法地址，只有她这里有，所有中介商的外部委托都是从这里承接。
一骨碌爬起来，返回屋内，她将利用上个世代被称作“固定电话”的设备，接起了通信链接。
“喂……是你吗？！”
通话的对象让她又惊又喜，脸上露出了遏制不住的开心。
“你要过来？！太好了……”
祖恩仿佛下定了决心，表情变得坚定，声音也沉稳了许多。
“我有个委托……希望你能接下。”
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很有可能这一生就这一次机会了。
“不是中介，是我个人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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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透。
当通信的全息投影关闭了之后，行政首长的办公室里再也没有任何光源。这间办公室和他的不一样，周围的墙面没有安装导光板，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窗户，因此如果不将唯一的灯打开，这里就是一片漆黑，无论白天夜晚。
约瑟夫·布兰法恩，在行政首长因病修养，他作为现在的布兰法恩行政区实质上的掌权者，不得不舍弃掉个人的判断，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不管他有多信任欧内斯特·克劳德洛，现实证明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谋划。
可是他为什么针对卡斯贝尔？难道他真的知道了“天使”的事情？那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但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天使”的事情，为什么他不让空行车按原计划载着伊芙出发，而是换了一个更难对付的卡斯贝尔呢？车上一半都是三号队相关者，直接绑架伊芙不是更简单？或者直接向罗斯·代尔夫特下手也行啊？因为他总是让“凯斯”代理工作，经常失踪几天都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包括“天使”。
所以他针对的是卡斯贝尔个人？
为什么？
卡斯贝尔的身份，是盖迪恩以罗斯的“研究志愿者”的名义重新建立的档案，有关哥哥的一切应该都已经处理了才对，更何况很久以前，哥哥的死亡就已经是公告了全世界的事实。
现在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基于哥哥的身体再造的模拟人类。而且“天使”这件事的机密等级已经超出了布兰法恩的常规事务，是只有当事人和父亲、自己、桑克斯先生知道的“家族秘密”。
约瑟夫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随着再一次确认哥哥的死亡又颤抖了一下。
【忘掉吧……忘掉这个……】
他甩了甩头，把自己埋在父亲偏好的硬木沙发里，用背后被木头硌得生疼的痛感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
卡斯贝尔是父亲决定去养病的时候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本身就是因为父亲担心只有自己的话，会无法应对同时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各种困难和牵制，才会让卡斯贝尔以一号队队长的身份，帮自己把来自内部的麻烦先挡掉。
用父亲的原话说，“至少那是自家人。”
约瑟夫虽然并不认同父亲说的“自家人”，毕竟他觉得卡斯贝尔连被称为“人”都很困难，但他不否认，有个和自己一样持有布兰法恩最高机密等级的对象在，确实精神上轻松不少，至少有些事情要做决定的时候，可以找个人商量，不需要独自一人承受压力。
再就是那些神出鬼没的一号队队员。
除了行政厅的首长级官员和自己之外，一号队队员的机密等级仅次于首护队长，甚至在特定情况下，比区域护卫队和边境护卫队的队长都高。因此一号队的队员选择标准，首先就是身世背景和保密能力。尽管他们很少有离开行政厅的机会，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获准接触一些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机密资料。而且为了防止万一，二号队和三号队都持有一号队的基础人事档案——当然是混杂了其他资料的——当一号队队员有值得怀疑的行为出现时，作为一号队队长的卡斯贝尔和代理行政首长的自己会接到来自另外两队的紧急通知，要立刻对怀疑对象做出判断。
……所以克劳德洛针对卡斯贝尔的理由，是因为怀疑他？
约瑟夫在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就注意到了，自己无意之中在替克劳德洛找合理的借口。
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乔伊告诉他的，那些登上了空行车的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克隆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非常发达了，人类甚至可以借由在培养基上直接培养出所需要器官和肢体，来替换自己身上因各种理由失去或坏死的组织。这件事一度被认为是拯救了人类的科技史创举。
但是，在三十年前，坎贝尔教授发现了在培育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基因变异现象，而且几乎同时，之前那些接受了培植器官移植手术的人，都无一例外因为排斥、过敏，甚至是从未有过家族病史的先天性疾病而重新接受治疗，或直接死亡。
所以坎贝尔教授才会在布兰法恩设立研究所，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正因为如此，哥哥才能在那之后，还能多活了几年。尽管从最后的结局“神军”计划的破灭来看，坎贝尔教授算是晚节不保，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在这方面做出了贡献。
也正是因为有了“神军”的前车之鉴，近十年来，布兰法恩境内的所有和基因工程相关的研究所，哪怕只有一个研究项目擦了个边，都会被科技部和档案馆严格审查，以防止再次出现未经许可就自行开始的研究。世界范围内，对于克隆技术也抱持着近乎敌意的态度。
所以罗斯·代尔夫特作为仿生学方面的专家才会那么吃香。
思考到这里，约瑟夫突然想起了那个总是叫自己“小叔叔”的“妹妹”。
那孩子是在父亲的拜托下，坎贝尔教授最后的“作品”。
克劳德洛又多了一个绑架伊芙的理由，当然，前提是他知道这件事。
所以问题来了，在科技部和档案馆如此严密的监督下，有哪个研究所还能够偷偷培育克隆人。当然克隆一个完整的人比只培育局部组织要简单的多，尤其是男性。但是当他们离开培养槽之后，需要和正常人一样的活动环境，这才是最困难的地方。
负责布兰法恩内部的安保工作的是首护二号队及其下的区域护卫队，他们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值得怀疑的区域和注册通信地址的人。鉴于盖迪恩是首护二号队的队长，这个信息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约瑟夫想起了从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望出去，可以看到的六边形建筑物。
那个地方……不会有人在用吧？如果有人进入了的话，应该是会惊动一号队的。
只能认为是科技部内部有人潜伏，或背叛了。
约瑟夫蜷起膝盖，双手环抱着，把脸埋在里面。
……等卡斯贝尔回来之后，要去跟桑克斯先生谈谈科技部里的事情……要帮罗斯安排他带回来的“麻烦”……以及一号队的安排，短期内卡斯贝尔最好不要露面，所以得找个代理队长……另外还要记得通知盖迪恩，让二号队全力监控三号队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邻居和亲友……档案馆要配合，过滤出所有可疑人物……不能忘记，罗斯·代尔夫特这个人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必须控制住他，不能进一步的让机密情报泄露了……
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前臂袖子已经****了一大片。
……好累……
为什么爸爸要离开？为什么哥哥会死？为什么……是你？
偏偏是我最信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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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凡尼亚·桑克斯在接到了来自档案馆馆长的请求后，立刻准备好了证明文件，从行政厅科技部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克劳德洛正好出现在他面前，或许是因为下班了他没有穿着队长制服，而是普通的休闲西装。他似乎也没有料到会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会碰到人。不过在看到桑克斯之后，他很快收起了自己惊讶的表情，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下午好，桑克斯先生。准备回家么？”对方主动打招呼。
“我觉得应该是晚上好才对，克劳德洛。”桑克斯示意了一下窗外的天空，“两个小时前太阳就已经落山了。”
“工作到这么晚真是辛苦您了。”
“彼此彼此。”
寒暄已过，但桑克斯并不打算离开，虽然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但他认为如果在这个时候比克劳德洛先动，将丧失整个优势——包括乔伊·莱德克利夫拜托他的事情。
“您的儿子非常出色。”
“我知道，谢谢。”
“我衷心希望他能够加入三号队。”
“这件事应该让他自己拿主意，毕竟是他的未来。”
“确实如此，不过家长也应该多给他一些建议，毕竟人生经验丰富些。趁着年轻多接触外面的时间，对他以后也有好处。”
“当然，我会以监护人的身份给他建议，但我更希望尊重他的人格和选择，毕竟和普通的孩子相比，他成熟的很早。”
“这方面您可能就得多费心了，早熟的孩子总是容易走极端，要么太张狂，要么太拘谨。”
“年轻人狂一点没什么，只要有命在，总是还能有机会的。成年人就不同了，凡事都得小心点，尤其是我们这种位置上的，一不注意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克劳德洛笑了。
“看您似乎还有工作，我就不打扰了。”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桑克斯手中的文件袋，“祝您愉快。”
说完，他领先一步，从行政厅大厦走了出去。
桑克斯站在原地，背上沁出了冷汗。
虽然刚刚放狠话的是他，但是最后克劳德洛的话总让他觉得心神不宁。
是自己想太多了么？
他和克劳德洛这么多年以来都仅限于点头之交，即便是在行政首长病危的那段时间，也只有公事来往，一次对话也很少有超过五句以上的，刚才是第一次比较深入的私人交流。
他原来是这种性格吗？和他平常行事的风格反差也太大了。
桑克斯拉了拉自己的领带，安定了一下心神，也向着行政厅外面走去。
刚走下台阶，他发现自己把原本预定带回家完成的工作给忘在办公桌上了，不想再帮完了莱德克利夫的忙之后又跑回来一趟，他选择返回办公室去拿。
重新进入行政厅大门，他走向通往办公室最近的电梯，按下按键，等待着。
电梯终于降到一楼，透过磨砂的半透明塑钢门，可以看得到里面是个高大的、穿着队长制服的男性。
桑克斯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幻觉。
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桑克斯，点了一下头。
“晚上好，桑克斯先生。明天见。”
也没有等待回答，对方就这么走了，一切如同每一天的例行一样自然。
而桑克斯却因为震惊过度，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回应。
……刚刚他看到的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