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只是一个小城市，或许是这样，所以一个专门从事未成年人买卖的犯罪团伙才敢把中转站定在这里。
两年前，南岳市警方捣毁了那个犯罪团伙，解救了一批还没来得及转移的孩子。随后，能够找到父母的孩子都被安全送了回去，剩下的就被带到了当地孤儿院。
我们故事的主角，天和莲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在这里生活的。这个南岳这个市属的孤儿院，加上院长也不超过十个人，占有一座两层高的小楼房和一个包围小楼房的院落，都在这个离农村只有一河之隔的近郊的地方生活着。
一、
“莲，你有梦想么？”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躺在后院的草地上，他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还沾了些许草叶。他目光带有憧憬之色地看着天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侧了侧小脑袋对着坐在他旁边的比他瘦小一些的女孩莲问道。
“梦想？”听到小男孩的说，莲有些迷茫看了看他，然后又继续看着天空，有些低落地回道，“我想妈妈了……”
或许，在她心中，唯一的梦想，就是回到妈妈身边。虽然，目前只是奢望。
“……”听到这话，天沉默了，原本那有些神气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黯淡了。
“天，你有梦想么？”
莲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除了想见爸爸妈妈？”天歪了歪脖子，看着同样微转过头来用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莲，问道。
“嗯。”莲微微点了点头。
可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天又看着天空，过了一小会才微闭起小眼睛，似有些陶醉地说。
“有一天，我能开着自己设计的房车，走遍这个世界。”
二、
一条通往郊区的路上，两个孩子一边跑，一边打闹着。
这是放学的路上。
这一年，天和莲开始念书了，依靠社会热心人士捐给福利院的钱。
“天，站住。”
突然，后面的那个女孩停了下来，对着前面那男孩喊道。
“怎么了？”
男孩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小跑了回来，看着那个已经比自己高了些许，脸上少了一些婴儿肥，却更显好看的女孩，道。其实，天并不算很听话的一个孩子，起码，如果是其他孩子这样对他说话，他是不会理的，哪怕那孩子也是个女的，比莲还要好看。莲对他来说，是特别的，用五六年的时间，几乎在懂事起就一起生活培养出来的特别。
“看你弄得多脏，回去又要被院长说你了。”莲蹲下身，用手轻拍去天裤腿上被粘上一层土灰。
天看了那脏了的裤腿，而后回头看了看刚走过的地方，才发现那里长得比较高的野花草，早已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土灰。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走，这些野花草除了雨季也基本是这个样子。但是天总不时地“中招”。
“怎么脸上也脏了一块？”刚起身的莲才发现天的脸上竟也沾了些土灰，就拉了拉袖子，翻了过来，用翻过来的一块轻轻帮天擦着。
天看着有些认真帮他擦着脸的莲，感到一阵温馨。
也许是因为缺少父母爱，所以，只有在这种时候，天才发现，有人关心自己的感觉，真好！
也或许是这个原因，天总是不注意自己有没有弄脏了衣服。
因为他知道，当自己的衣服脏了，当脸上沾了灰尘，那个有些洁癖的女孩，总会第一时间帮自己弄干净，却忘了自己也把自己弄脏了。
就好像，莲从来不害怕有人欺负她，因为她也知道，当自己被人欺负时，那个比自己矮些许，身形比瘦弱的自己好不了多少的男孩，总会第一时间跑出来帮自己挡住一切，甚至也不理会对方那比他更高大壮实的身形。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默契。
三、
如小时候一样躺在后院草地上，看着天空。
“莲，大学，你念么？”
这一年，他们高考完，成绩也出来了。但是，手上的志愿表，他们还没有填写。
这一年，孤儿院已经不能再提供任何经费给他们读大学了，即使院长也申请了很多次。毕竟，他们俩的成绩的成绩是那么好。但最后，她只争取到一个助学名额，这是二选一的名额。
“天，你念大学吧，你考得比我高分。”
“……”
天没有说话，他知道莲也想念，因为莲……
“莲，大学，你念吧。”良久，天才对莲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声音很温柔，却也有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不。”莲微微摇了摇头，侧头看着天，“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念大学，你比我更需要这个机会。”
“莲，如果不念大学了，你一个女孩子出来工作会很苦。”天微转过身来，用手轻轻抚摸着莲好看的脸蛋，盯着她的眼睛温声说道，“但我是男孩，不怕。”
“可……”莲眼睛泛红，也不知道是着急的，还是感动的，抓住天另一只手，想说什么，却还是被天打断了。
“相信我，即使不念大学，我也有能力照顾你，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莲看着天的眼睛，那种熟悉的坚定让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会改变了。
沉默下来，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没有任何言语，却能更体会到对方的心情。
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莲把头微微靠在天的肩膀。
“天，我不再希望有一天强势出现在我爸面前，问他当年为什么卖了我……”
“嗯？”
“我只希望有一天，能做你的新娘。”
天有些愕然，似没想到这个在感情上一直有些被动的陪伴了十多年才慢慢走在一起的女孩，居然有一天这么主动说出这样大胆的话。
把脸贴在莲的头上，闻着她身上自然发出的香味，天轻声回道。
“莲，有一天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房车，开始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旅途。”
这一年，莲去了一所有名的师范念书。
这一年，天去了一家汽车公司打杂。
这一年，院长看着依然流淌的河流，有些欣慰，有些叹息。
四、
刚修完一辆车后休息，天接到了莲的电话。只是，这次莲说话并没有平常的淡定从容，虽然有所掩饰，天依然听出了其中的迟疑。
“怎么了？”
“呃？！……”
微微有些愕然，而后莲就知道被天觉察自己的异样了。
“天……我们……我们之间真的是爱情么？”
“……”
听到这话，天就沉默了。
和莲相处十七年，确认关系也有好几年了，天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突然听莲提出这个问题，天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
五、
“莲，到宿舍楼门口。”
“嗯？！”
“到宿舍楼门口。我在！”
“你不是说笑吧？……”
“你过来就知道了。”
这是天收到那个电话的晚上十点多。
“天，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穿着一套便衣，莲匆忙赶到了宿舍楼门口，果然就看见了天。
“想你了。”
用手轻轻地帮莲理着那散乱的头发，天温柔看着莲的眼睛道。
天，并不是一个爱说情话的人，但偶尔的一句也不至于让她如此。
只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莲被天弄得有些娇羞，天脸上还残留的一点油迹就给了她转移话题的借口。
“看你，这么大个人了，脸上还有油迹呢，老到处乱跑……”
看着莲掏出不离身的手帕在他脸上轻轻擦着，天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笑着。
六、
这是师范校外的一个小旅馆。
“天，怎么过来了？”
被天从后面环抱着，莲温声问道，心里也有些紧张。
“想你了。”
把脸微微贴向莲的头发，嗅着那熟悉的香味，天轻声回道，“今天你问我，我们之间是不是爱情……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
怔了怔，莲静静听着。
“在路上，我想了很久，最后依然没有答案……”
莲有些失望，却感到天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但我知道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重要……”
“莲，我来了，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生活，早已离不开你。你是我的亲人，想要一辈子活在一起不分开的亲人……”
“不管外面世界多残酷，我只想挡在你前面；不管外面世界多精彩，我只想与你分享……莲，你，是我生活的全部……”
听到这里，莲转过身来，反抱住天，贴在他的胸口低声哭了起来。
夜很长，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直这样抱着莲，轻轻拍着她的背……
七、
这里是悦海市的象牙湾的白色沙滩。
几年过去了，莲的大学生涯快要结束了。作为毕业纪念，天带上了莲来到了这个美丽的海边城市。
此时，天从后面环抱着莲坐在沙滩的一块巨石上，一齐欣赏着海平线上那一轮落日。
“莲，你真的决定要回去南岳么？”
“嗯。”
“……”
“天，你不用陪我回去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转过身摸了摸天这几年被生活磨去了稚嫩的脸，莲有些疼惜地看着天说。
“可……”
“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天只沉默地看着怀里与他眼神相对的莲。他知道莲这样，只是想要他能安心在发展他刚开始的事业，不想自己分心。
但他却不舍，终于有机会结束相思之苦，可……
良久，天吻了下莲的脸颊，说出了心中早有的决定。
“莲，嫁给我！”
八、
“莲，我回来了。”
“先洗把脸吧，我刚烧好菜。”
这是一个周末的八点，如平时一般，天回到了南岳属于他和莲的房子。虽然还没有正式结婚，但莲已经投入了妻子这一个角色了。
而且，他们的左手无名指，也多了一对戒指。那天之后，天被莲调笑地有些窘迫地补了一对订婚戒指。而房子，也是那天之后买的。
“莲，下周末过来我公司吧。”
“嗯？好。有什么活动吗？”听了天的邀请，莲有些愕然，不过还是答应了。
“是的，不过暂时还是个秘密。”
“装神秘！”
虽然还没有真是结婚，但两人之间的相处，却如同一对老夫妇，平静安逸。
九、
“咦，公司好像大了许多。”
“汗，小路痴，不仅变大了，公司地址都变了。我记得跟你说过吧。”
“老师事务忙。”
“……”
“怎么没人？”
“放假啊。”
“那你说有活动？”
“稍等。”
带着疑惑，莲跟着天走到公司后面的空地上。那停着一辆有一层楼高的车子，房车！
“这是公司的原型车。里面很多东西都是我设计的哦。”
“哇，我老公真棒。”
莲拉起天的手，开始对房车进行“考察”。只是慢慢地，莲脸色就慢慢变得认真起来，最终转过身，抱着天。
“天，你对我真好。”
“傻瓜，我说过，有一天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房车，与你一起开始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旅途。而这，是属于我们的房车。”
十、
“天，我想一个人去其他城市走走。”
“嗯？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
“放假了，没事情做。”
“要我陪你么？”
“不用了，你还要忙展会。”
“什么时候出发？”
“周一吧，等你上班后。”
“嗯。不过，一定要保持跟我联系。”
“嗯……”
十一、
“怎么还没回？都超过半天了，手机也打不通。”
莲开始旅程的第五天，天看着沉默的手机，心中有些不安。
“地咚——”
“天，刚手机摔着了，才弄好。嘻嘻，别担心哈。”
“呼——你这家伙，回来看我这么对付你……”
“嘻嘻，别生气嘛，人家也不想……”
……
挂了电话，天却脸色却有些凝重。
莲一定有事情瞒着他。无论莲多么努力去掩饰，天对她的了解却让他有着自信的判断。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希望这种自信的判断是极大的错误。
因为，天的心变得更加不安了。
十二、
“师傅，谢谢了。”
道了声谢，天就往一间矮房走了过去。
“你好，有人吗？”
轻拍了拍门，天喊道。可过了好一段时间，里面都没人应答。倒是旁边的房子走出一个银发老人。
“小伙子，你找谁啊？”
也没有回答大爷的话，天直接就问了重点。
“呃，大爷，这几天是不是来了个女孩，这么高，长发，瘦瘦的。”
“哦，你是那女娃的？”
“我是她丈夫。”
指了指左手的戒指，天回道。
“什么？你这天杀的，自己老婆都照顾成这样子，你有脸来找她……”
大爷一听，就当场炸毛了，直接拿起扫把要去打天。
“大爷，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你那戒指我看着就和金菊家的女娃戴的是一对的，还有误会？”
说完，刚停下的扫把又作势打了过去。
“可我对我老婆很好啊……哎……”
“好？好个屁。好能刚回来没多久就吐血……”
“吐血？她现在在哪？”
老大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天打断了，那扫把却狠狠地打在了天的腿上。
“呃？！哎……金菊早上带她去了拜祭她那死鬼老公。”
看见天的样子，老大爷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误会了，就往后山指了指，道。
看着天沿着山路一瘸一拐地小跑着，老大爷微微做了声叹息。
“这小伙应该不是土狗那种人渣。天没眼啊，可怜了金菊母女啦，多好的女娃儿啊……这天杀的土狗……”
十三、
“咳咳……”
“小莲，又发作了？”
“没事的，妈。”莲强撑起一点精神，如今，她却有些后悔自己的不小心。本来，她回来躲在一边没打算与她母亲相认的，只是却被发现了，也被金菊认了出来。
“哎，你这孩子。你丈夫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还让你一个人过来。”金菊心痛地看着莲，刚回来的一个女儿，却成了这样子。
“妈，他不知道的。”
“你老实跟我说，你那丈夫对你好不好。”
“他对我很好。妈，我说了，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金菊没有说话，闷头走了起来。莲也有些懵然的跟着。
十四、
“天，你怎么……”
看着在山道上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天，莲有些不知所措。
“岳母，您好，我是小天，是莲的丈夫。”没理会莲的话，对着金菊拜了拜，自己介绍道。
“小天啊，怎么现在才来？来，先回去再说。”
金菊强做了下精神，招呼了天一句就让山下走去。
莲看着金菊，有些迷惑，这几天接触，她知道金菊不是一个对人如此冷淡的人，不过也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了天的脸色不大好看。
莲如同小时候过马路的时候一样，轻轻拉着天的衣角，如此一路跟着天走到山下。
十五、
山坡上，准备接金菊离开这里的前一个傍晚，天轻抱着莲看着属于农村的落日。
“莲，我们结婚吧。”
“嗯？！……”
莲一愣，然后就沉默了。
天看着她的脸色，没有失望，却愈发不安。
只是，他也没有说下去，他不会从莲嘴里得到真相的。
在送莲回去后，天找了一个角落，拨打了一个电话。
十六、
“小天，你不用去上班了？”南岳的家里，金菊问天。
“嗯，我辞职了。”
“什么？天，我……”
“别说了。既然你死活不肯去看病，我就只能多陪陪你了。”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你也没跟我商量。”
“……”
没理会莲的沉默，天转身问金菊。
“妈，我跟莲明天开始去旅游。您跟我们一起吗？”
“旅游？我怎么不知道？”
金菊看了看有些懵懂的莲，笑了笑说：“不了，你们年轻人去就好了。妈就在这等你们平安回来就好了。”
“……”
莲发现，天就开始一次次无视她的态度，这是从未有过的。而且连金菊有时候也有意无意地没理会她的态度。虽然心里不抗拒这些决定，但，理智告诉她，这样会跟她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的。
十七、
“天，你究竟在想什么？我觉得你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只是觉得是时候开始属于我们的旅途了。”
“……”
看着有些郁闷的莲，天轻轻抱住了她，轻声道：“莲，别想其他的了。我们就这样开开心心走完这段旅程好不好？”
听到这些话，莲有些吃惊地看着天，却没看出什么。
“嗯。”
这是她不能不做出的答案，如果拒绝，天一定会怀疑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和天一起开始这段属于他们的旅程，早就已经不是天一个人的梦想了。
十八、
“医生，我太太现在怎么样？”
“对不起，你太太的病发现得太晚了。现在也只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这是天和莲到外面的第三个月，只是在昨天，莲突然就昏阙了。还好离大城市不远，天把莲送到了医院。
“天……”看见天走进来，莲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事的，你好了，我们继续旅程。我们还有很多国家没有去呢。”天强颜道。
“……”莲看着天，终于发现了端倪，“你早就知道了？”
“……”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坐到病床旁边，抱住莲，轻吻了她的唇，道：“傻瓜，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妻子。”
莲把头埋到天的胸膛，打湿了他的胸口。
脸贴着莲的头，天眼中也模糊了，把枕头湿了一片。
十九、
天把房车交给当地一位朋友保管，就和莲回了南岳。
最后的最后那段旅程，他们想和金菊一起度过。
“小天，你们这么早就回来，是不是因为小莲出事了？”
莲走开的时候，金菊突然问天。
天愕然看着金菊。他和莲本决定不告诉金菊的，顺及自然就好。只是没想到，金菊早已觉察了。要知道，他也是在那晚打电话找关系才查出莲的情况。
“妈，你怎么知道的？”
“猜到的。”没等天再问，金菊继续说：“别问了，究竟怎样？”
“她昏倒了……”天没敢多说。
“医生怎么说？”金菊盯着天。
“……”天很为难，只能沉默。
“没办法了么？”
“……”
“还有多久？”金菊似乎快要失去所有力气。
“妈，顺其自然吧……”倒了杯水给金菊，天有些无力地道。
二十、
“天，你一定完成你和我的梦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莲用心疼地用愈发惨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天的显得憔悴的脸颊，似在用这手记忆着什么。
天闭着眼睛，沉默着。只是那跟莲十指紧扣的手一直都没有动过。
“听我的，我妈还需要你去照顾……”
天才张开了布满血丝的眼，轻声道：“莲，我们办个婚礼吧。”
听到这话，莲有些愕然，有些感动，却更多的是心疼。“可我……”
“莲，我不想我们此生有遗憾。”
当天，在金菊见证下，莲和天完成了婚礼。一个没有婚纱、没有礼堂、没有亲友祝福的婚礼。
这个婚礼只有一杯茶，一个礼节，一个承诺。
二十一、
莲已经走了一年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的天才走出家门。不过这次却是远行。
“小天，要注意安全。”
“嗯，妈，旅途结束以后，我就回来孝顺你。”
二十二、
这是房车停靠的城市。
天把莲生前一直带的项链小心地挂在后视镜上。这是他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莲，我们又开始出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