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春去秋来,转眼就到了冬底,因弘历是奉旨在林府学习,且说明了无旨不得离开林府。所以雍王府也没来接弘历,弘历也没敢说要回王府过年。但这一段时间来,林如海见弘历的笑容是越来越少,特别是在林夫人、贾敏等慈爱地摩挲黛玉时,弘历的头就会低下,要么低头吃饭,要么就扭头和自己的侍女说两句什么。但这孩子太好强,且皇家的孩子生下来受到的最严格的教育可能就是隐藏自己的感情。如海心想,这想家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了,竟然还没有影响学习,这孩子真是可造之材啊,难怪他父王会对他抱有这么大的希望啊。
可是皇上没有下旨,弘历是不能回雍王府的。而雍亲王为了让弘历专心跟着如海学习,也禁约了府中福晋们来看望弘历。而弘历的母亲也是去年才由府中低等级的格格升为妾,要想出府,这满府的福晋、侧福晋、庶福晋都看着的,她这样的低位份的妾那里敢提什么非份之想,何况,这弘历自生下来就上在嫡福晋名下,现在连嫡福晋都没敢提出来,她就更不敢提了。于是,弘历在林府近一年的时间里,雍王府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他,就好象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似的。虽有林夫人和贾敏的慈爱,有如海的喜爱,有黛玉的友爱,这些却与亲情还是有所有区别的,现在已近年关,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一个孩子来说尤胜。弘历的如斯斋是靠东边院墙的,弘历每当晚饭后回到自己住处,有时会听得院墙外有小孩子放鞭炮嬉笑,有时也有这些孩子的父母在喊他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弘历就会有些伤感地想,生于王候之家,真不如这些小民奴才之家,人家还有父子、母子之情。而自己虽是富贵,虽有父有母,却还不如一个小民百姓。如今寄居于此,虽是林夫人等十分的喜爱,虽有下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但一想到额娘那爱怜的目光,亲生母亲那思子的容颜,弘历就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每到这时候,他就大声地读书,把自己的眼泪生生的逼回去。每天更是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思亲的时间。
这天,弘历在晚饭后又回到如斯斋,又听得墙外的一群孩子玩闹的笑闹声,听见他们父母喊他们回家的声音,那思亲的情绪又似荒草似的在心中生根发芽,割了一茬又一茬,还是在心中缠绕。弘历又是以大声读书来压制自己的思亲。但不知为什么,这次的泪水不但没有逼回去,反而把不大流泪的他噎住了,他被自己的哭腔吓了一跳,忙吞了泪,抬头向周围看去。他的侍女知道他是不想人知道自己的弱点的人,如果谁这会儿来安慰他的话,不但不会听,反而会受罚,所以大家一听到他的哭腔,反而都回避出去了。所以当弘历抬头时,并没有看见一个侍者在身边。所以他放心地任泪流淌,任由自己小声地啜泣着,过了许久,才慢慢地低下头用右手去拿左手袖中拿手绢。可这一低头之间,他迷蒙的泪眼却一下子惊惶失措地睁大了,那哭声噎在喉,泪水却挂在脸上凝住了。
天啊,他看见了什么啊?他忙掏出手绢两下子把自己的眼泪擦干,仔细一看,真的是小小黛玉在自己的面前无声地哭得泪哽气噎的。本来可能是看弘历伤心而引发的伤感,又知弘历的自尊,怕惊了他,所以她就在一边无声地哭泣,现在竟闭着眼哭得泪人儿似的,把那粉都都的小脸儿憋得轻紫了。这可把弘历吓坏了,他早忘了自己的伤心,忙站起来,弯下腰,拉着黛玉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已是冰冰凉的了,忙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暖着,柔声问道:“师姐别哭,告诉师弟,谁欺负你了,师弟去问着他。你只管说,有师弟呢。”
黛玉却已哭得说不出话来了,那眼泪如串珠似的不断线地滴落下来,这无哭声的抽泣,比之弘历的出声哭泣更让人伤心难受。弘历一看急了,忙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轻轻拍着黛玉的后背,说:“师姐快哭出声来吧。有什么事,告诉弘历,没有什么不能解的。快哭出来吧,师姐,不然会难受的。”
弘历轻拍背黛玉的后背,劝慰了好一会儿,黛玉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了,弘历轻轻给她拍着,在她耳旁轻轻劝慰着,直到看她轻轻抽泣着哭,弘历才放了心,拿自己的手绢儿轻轻地给小师姐擦拭着眼泪,柔声劝慰道:“好师姐,不哭了。看,眼睛都哭肿了,再哭的话,眼睛就睁不开缝了,等会儿出去时,看不见路了,得人搀着扶着才能走,让别人看着还以为是盲人呢。”
黛玉还没听他说完,就含着泪“噗”地笑了,又嗔道:“你才盲人呢。”
弘历和黛玉的贴身侍女们早就进来了,见弘历亲自在劝解师姐,就都站在旁边小声地劝慰着。见弘历已为黛玉擦拭了眼泪,就有两个小侍女端了热水进来,跪在他师姐弟面前举起面盆,弘历的大侍女兰儿,黛玉的侍女雪雁,都上来为他们挽了袖子,洗了脸,用毛巾擦拭了,帮他们放下袖子,将水端了出去。师姐弟俩个在椅子上坐下来,兰儿和雪雁端了茶进来放在他们旁边的几上,弘历挥挥手让屋里的侍从们都出去了。
看她们都出去了,弘历才轻声对黛玉说:“师姐是因弘历而哭的吗?”
黛玉看着他,沉重地点点头,说:“师姐每天在祖母、父母的环绕下、爱护下生活,竟没有想到,师弟这么小就已离开父母到别人家里来生活了。以前我想,有我们家人的呵护,你也就会很快乐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思家。对不起啊,师弟。”
弘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么些年,还第一次哭呢,这第一次就落在师姐的眼里,弘历很惭愧呢。”
黛玉见他不好意思,就劝慰他,说:“思亲是人之常情,历来有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话,现在佳节已近,别的小孩子都在父母身边绕膝而乐,你的家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离开林府去看望他们,这样的事情放在黛玉身上的话,还说不定是天天都在哭呢,哪里还能象你似的,上午学文,下午学武,一样都不耽搁。师姐很佩服你了。”
弘历听黛玉句句话都说在自己的心坎上,眼睛不由又红了,忙低下头来想掩饰,黛玉却调皮地说:“你也不用掩饰,早看见了。你也看见过黛玉的哭了,咱们都不用瞒人了,在我面前也不用不好意思。你就当我是一个不明事的小娃娃就是了。”
弘历掩了尴尬,点点头说:“师姐说得对,别的象你这么大的人儿,一天还要哭上几次十几次呢,可弘历来林府已是近一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师姐哭呢。”
黛玉笑着说:“没事谁哭什么。但这也有祖母、父母和上下侍从们的功劳,因在我生下来后,就来了个癞头和尚要化我出家,我们家的人自然是不愿的,那和尚就说‘如果舍不得她,只怕这一生,她的病都不得好呢,除非不见父母亲之外的人,还不能见哭声眼泪才行。’所以我们府的人都从不让我有不如意的地方,每天捧着、拍着、哄着的。今天这么放开心的哭一场,心里反觉得很是舒服呢。”
弘历笑笑说:“弘历也有同感。”
黛玉说:“以后与其一个人伤心,不如跟师姐说说话,师姐也可想法为你分解分解,好不好?”
弘历笑着点点头。黛玉又说:“上次你说想去东城湖看看,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去成,明天我们和爹爹一起去好吗?”
弘历说:“如果老师同意和我们一起去,当然是好的。只怕他不同意呢。”
黛玉调皮地笑着对他说:“这个让我来想办法。”说着就告辞,弘历将她送到院门口,还想要将她送到梅苑,黛玉说:“你看这跟了十几个人来,还怕我走不回去?你就回去吧。”弘历才停在院门口,看她们主仆走远了,才回院进屋。又看了一回书,才休息。
黛玉这几天都是在梅苑住。今天一回去,她又先去上屋给父母请安。刚到上屋门口,就碰上如海出门来,黛玉忙施一礼,见过了爹爹。如海将他抱起来,笑着说:“去师弟那里了?”
黛玉笑着对如海说:“嗯,去看了看师弟。”
如海扬眉问:“他怎么样?”
黛玉说:“你觉得呢?”
如海说:“这个孩子好强,看着倒没什么,只怕是有些想家吧。”
黛玉将脸伏在如海的肩上,轻声说:“爹爹真是聪明人啊。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去。”
欲知黛玉是否说动如海出府看湖,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