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桥边的尸身已挖出,两名西市的仵作战战兢兢而来,没胡子的杨少监就站在两人身后,却不时摸着下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两仵作匆匆验尸。
方主簿站在西侧,两柱香后,那仵作就跪地禀告验尸结果,说得倒也详细。
方主簿却是脸色一变,声音也大了:“什么?尸身完整并无伤口,确定乃是溺水而死?”
裴青鳞遥遥站在后面,闻言挑了挑眉!
这次来掖庭宫,找的可是死于雪夜屠夫手中的尸身,而雪夜屠夫杀人的手法十分有规律,开膛剖肚,取出某块内脏,还要把死者罗袜塞入尸身喉中。
两仵作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裴青鳞已闪身而来,盯着那女子尸身,冷声道:“再验!”
仵作们苦着脸,只能再来一次。
那边杨少监还是笑眯眯的十分和气:“裴大人,咱家已经问清楚了,这死去的宫女名唤常宁,不久前刚入了尙衣司,可惜啊,本来是要入宫籍了,这人就是这样,福祸难料,天意难测呢……”
裴青鳞直接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这些吾早就查清了。”她从头至尾连看都不看杨少监一眼,尽管这是位从五品的黄门少监。
杨少监面色不变:“宫女常宁是在雪夜时不小心失足落水,呵,那夜雪太大了,谁都没瞧见,又恰好当夜为防雪灾,各殿宫女都忙得很,一直到第二日……她在水下浮上来,咱们才发现呢。”
方主簿和跟着一起来的两个司戈都是低头不语,心中震动。
这杨少监所说的,果然就跟李七郎描述的一样,就好像李长安亲身在这儿提前知晓了一般。
仵作已经验尸两次,结论十分明确,浑身并无致死伤痕,只有被鱼蛇撕咬过的小伤口,因为在水下浸泡过久,尸身浮肿,腹鼓如球,但剖开后,只发现了肚腹中的水草和小鱼虾,有几只鱼虾甚至还在动!
第二次验尸,裴青鳞是亲眼目睹,仵作们是真的很卖力。
此时雪已停了,天空黑暗中彤云密布,似有更大的风雪将来。
“继续查!常宁所住之处,与她一起的宫女,都给我查!”裴青鳞此刻心中已乱了,这次入掖庭宫可是大理寺少卿狄轻侯亲自下令,还送来了逐鹿公主的令符,如果一无所获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杨少监很有耐心,无论裴青鳞要做什么,都是一路配合,再看过了长宁居住的屋子,问过三个一起住在屋中的宫女后,却还是一无所获。
更鼓依次敲响,马上就要天亮了,裴青鳞回到鲤鱼桥边,焦躁的来回走着。
方主簿在旁也只是干着急,进一次掖庭宫可不容易。
裴青鳞站住了,轻轻招手,方主簿急忙过来。
“横山,那个……你给他送裘衣的时候,他可曾还说过什么?”裴青鳞声音小的很,而口中的“他”是谁,方横山自然清楚。
他忙躬身低声道:“七郎他跟我交代了两件事,他说这宫女常宁死后在池子里泡了一夜,又深埋在了鲤鱼桥下,尸身必已腐坏,让我们验尸的时候一定细心在意。”
顿了顿,方主簿又道:“七郎他还说,要仵作查看一下,尸身的肝脏是不是被人取走了……但如今看起来,这尸身五脏六腑俱在,属下想……”
裴青鳞竖起手掌摆了摆,眼神却是越来越亮:“深埋鲤鱼桥下,尸身必已腐坏……”
转身,裴青鳞大步走向仵作,一脚将左侧还在打呵欠的家伙踢翻,怒视右侧的家伙:“这尸身腐烂情况如何?在地下埋了多久?”
那仵作吓呆了,但这通过尸身腐烂情况推测死亡时间,乃是验尸的一门基础技巧,他颤巍巍拿出银针,连刺几下,再俯身嗅着腐烂之气,忙回道:“已有三五日的样子,不过大人,这,这不太准的。”
只能推测个大概时间。
裴青鳞再看这尸身一眼,迈步来到了鲤鱼桥边的尸坑胖,冷笑:“来啊,继续向下挖!”
一直看戏的杨少监眼角抽动起来。
如此,在这桥下深坑里再掘半尺之地,一具还在蠕动的尸身猛然现出,那挖地的仵作都尖叫一声,差点吓晕过去。
这才是常宁宫女的真正尸身,因为深埋桥下,腐烂程度惨不忍睹,浑身再无一块肉能看清,衣衫也是只剩破烂的小衣。
最可怕的,却是这尸身下腐烂的内脏,以及内脏中数不清的蛇!
蛇还是活的,所以腐烂的尸身才会不停的蠕动,就跟诈尸了一样。
鲤鱼桥边土质疏松,因靠近太液池,地下水含量十分高,在这种情况下,水蛇依旧依附尸身养料而活,只不过场中的仵作是不懂的,所以才被吓得半死。
裴青鳞转头,冷笑看着杨少监:“用一具新尸体埋在上面,混淆整个案子,你们可真是厉害啊!”
杨少监低头咳嗽着:“大人说笑了,咱家哪敢做这种事,只是听说尸身就埋在这边桥下,谁想到挖出的不是常宁呢。”
他抬头阴恻恻的笑着:“宫中每年不知道得死多少下贱材儿,都烂成这样了,咱家也认不出来呢。”
裴青鳞弹了弹腰中剑,知道在这个油滑阉人身上问不出什么,立刻下令:“带回司狱,慢慢的查,慢慢的验,如有变故,我们就只能再来劳烦杨少监了!”
杨少监就笑,声音又尖又锐:“咱家等着,随时恭候!”
常宁宫女的尸身,包括尸身里的那些水蛇,用临时找到的木柜装好后,大理寺诸人飞速离开掖庭宫。两名仵作出了皇城门还跪地要讨赏钱,被裴青鳞两鞭子抽倒在地:“废物!”
还是方横山给了他们一串铜钱,策马跟在裴青鳞身旁,欲言又止。
裴青鳞握着马缰,却是先开口了:“李长安虽已被逐出大理寺,但他曾审过侍郎府的那个,那个……”
“是叫玉蝉的那个丫鬟?”方主簿急忙接口。
裴青鳞点头:“就是她,你去见李长安,带他回司狱,把玉蝉的口供文押重新整理一遍,先把那案子结了,就把那丫鬟放了吧……”
方主簿立刻明白了。
带七郎回司狱了结玉蝉案,顺便“凑巧”地就请他再看看宫女的这具尸身。
方主簿抿嘴而笑:“属下这就去办!”
方横山没回司狱,直接就令一名司戈前边开路,让各坊武侯把通往永兴坊柳街巷的门全部打开!
他一路畅通,快马直奔柳街巷,到了地方,寻得宅子,却没找到李长安。
那黑漆漆的昆仑奴坐在马车上打着手势,只说主人不在,也是问不清楚。
夜禁之时,七郎他又没了大理寺的官袍铁牌,这是去了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