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出了金楼,刚登上马车,忽感到了什么,立刻抬头望去。
无尽藏院二楼之上,左数第三扇木窗,帘缝里正有一双盈盈眸子注视着他。
和那双美丽眸子对视到的瞬间,木窗锦帘就放下了。
李长安皱眉想了片刻,摇摇头,驾着马车自去为九残抓药了。
无尽藏院二楼,吴朝奉匆匆走入左数第三间屋子里。
这屋子空间很大,中间却隔着一道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似是一名女子的身影,而一位左眼碧幽幽的锦袍老者正坐在屏风前,有意无意的守住了这里。
老者的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大理寺主簿方横山。
吴朝奉进来后就躬身:“明老,一切都按您的意思办的,钱也送过去了,但那位李七郎……”
锦袍老者摆手微笑:“我都听到了,你就按李长安所说的去办,正好呢,宫中那边也传来了消息,陛下……”
说到陛下二字,这碧眼锦袍的老者轻轻站了起来,拱手以示恭敬:“陛下已有了旨意,今日就放粮赈灾!”
这是陛下第一次绕过了北司的太监枢密使,也同时绕过了南阁尚书崔相,直接下的旨意!
吴朝奉沉吟一下,心中飞速筹划着这次赈灾所需的钱粮数目,还有如何赈灾的方案,不过片刻,他就有了腹案,当即慢慢说了起来。
采粮,熬粥,雇丁,分摊,维持秩序等等,吴朝奉一条条请示着。
锦袍老者很是满意:“就按这个来办,嗯,你做事很有些上进了。”口中说着,袖中一枚青玉牌子出现,直接递给了吴朝奉。
青玉牌上还写着“元和”二字。
吴朝奉登时又惊又喜,狠狠擦擦手,这才半跪着接过:“多谢明老看重,属下定当尽心尽力。”
青玉牌,元和商会大掌柜才能得到的身份标志,从一个小朝奉到大掌柜,他相当于连跳三级,高升大发了。
锦袍老者微笑:“以后整个东市十四家铺子都是你来操持了,只需记住一点,跟刚才那位永兴坊的李七郎要继续保持这种良好的合作关系。”
吴朝奉心中一震,继而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番得到提拔,靠的还是和李长安的关系……
吴朝奉退出去后,方横山咳嗽一声:“明老,李长安今日就问起过那块大云石的事,我倒是含糊过去了,不过此子心细如发,虽然年稚,但心机深沉,怕是他追着不放啊。”
锦袍老者轻轻揉着左眼,西域碧金打造的假眼轻轻转动着:“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么?”
方横山立刻摇头:“这个……他肯定不知。”
这位锦袍老者名叫裴明礼,乃是大唐三大商会之一元和商会的会长。
方横山二十岁科考落第后,穷困长安走投无路,是裴明礼收留了他,又送到了大理寺,从杂役做起,慢慢熬成了主簿,两人名为主仆,实有父子之义。
裴明礼此时叹口气:“小心为上,我这辈子看过太多的年轻人,李长安非是久居人下之辈,收服他很难啊,尽力试一下吧。”
方横山点头,躬身后也是退了出去。从头至尾,他都不敢看那屏风后一眼。
屋子安静下来,裴明礼慢慢转身,对着屏风躬身:“殿下,您看如何?”
屏风后传来一个女子动听的声音:“这个李长安,到底是什么出身?”
裴明礼便将所知道的都说了,他对屏风后这位殿下是如此尊敬,以至于直到现在都还躬着身子。
“明老啊,你所说的凉薄之命,豪侠之名,所谓何意?”
裴明礼微笑道:“此子已被黄门监选中,家中更是只有一个病重的姊姊,可谓命运凉薄,虽然看上去事事以利为重,实际上却有一股侠义之气,所做之事从不留名,隐然有豪侠之风啊。”
屏风后那女子轻声笑着:“只可惜是黄门监北司选定的人啊,这可难办呢。”
关于这件事,裴明礼不便插言,那女子又道:“黄门监这些年是和国教对上了,国教科考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太监们不服,也弄了个黄门监青云榜,意图招揽四方人才。”
说到这里她叹息一声:“如果李长安已经上了黄门监的青云榜,那除非是本殿或者崔相这般的身份开口要人,才可能成功。”
裴明礼也是垂目叹息:“看来是难上加难了。”
“此事暂且不议了。明老你先坐下啊……嗯,不管怎么说,这次多亏了这个李长安,元和商会才躲过了一劫,本来因为怀山和尚的事,我很是担心你们商会受到牵连,毕竟我的身份也不能直接出来帮你的。”
她的声音不但动听,还带着种娇憨的妩媚,裴明礼坐在月牙凳上,那神秘女子又说道:“帝都雪夜屠夫的案子早已惊动父皇,所以才令我暗中查访,我本来很怀疑大理寺的本事,可没想到裴青鳞能查到这么多!”
裴明礼咳嗽一声:“按横山所说,裴青鳞能查到这么多,几乎全都是靠着李长安的本事,殿下,您这次既是奉旨查案,要不要提前知会大理寺一声?”
屏风后的女子沉默了。
不多一会儿,屏风帘子掀开一角,一只纤纤素手伸出,皓腕柔细,肌肤雪白,细长五指间,却握着一只雕凤金符。
裴明礼急忙起身,恭敬接过这金凤令符,低头看去,这令符上赫然还有“逐鹿”二字。
“持这枚令,直接去见大理寺卿狄轻侯,告诉他,这个案子一定要裴青鳞和李长安一起去查!关于大云石和掖庭宫的那边的线索,你也可以通过方横山,想法子提醒一下裴青鳞,莫让她查错了方向。”
裴明礼立刻明白,这位身份贵重的公主殿下是准备藏身幕后,以静制动!
毕竟这长安雪夜屠夫案已牵扯到了当朝崔相,就算是北司的掖庭局密探,也不敢正面出击的,唯今之计,唯有相信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裴青鳞还有那个横空出世的李长安,才能吹皱一场狂风,搅动这池死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