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半年之后,毕业回来找工作的我吃惊地发现那个少年居然在我爸的酒吧里打工,然而我眼前却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依然美得像个幽灵,但如果说以前的他是透明的幽灵,现在的他就是黑色的幽灵,曾经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结满了寒冰,整个人散发出可怕的气息,让我完全不敢接近。直到有一天晚上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也就是齐斯雨哭着来找我,她说‘姐姐你是心理医生对不对,我们没有钱,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灵川他就要死了,求求你救救他。’我跟她去了,但其实并不很相信那个女生的话,心想这种年纪的人就算真的有心理疾病又能严重到哪里去。然而走进她家我才知道,她哭着说的‘他就要死了’完全没有一个字的夸张。我永远忘不掉那天看到那一幕,在一间窗帘拉得紧紧的黑暗的屋子里,一个眼睛血红的枯瘦憔悴的少年像坐在一堆酒瓶中间,痛苦地抱着身体一边颤抖一边呻吟着喊痛。我甚至一瞬间以为,自己是踏入了将人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地狱。”
“是因为……酒么?”萧蒻尘攥紧了拳头。
“我一开始也是那么认为,”方唯依摇摇头,“但齐斯雨告诉我不是的,那些酒是她强迫叶灵川喝的,因为她在里面掺了大量的安眠药。”
“什么意思,”萧蒻尘震惊地看着她,“安眠药……她怎么可以这样做!”
“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方唯依无奈地打断她,“问了她我才知道,那时的叶灵川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睡觉了,就连安眠药都完全不起作用。”
“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地说。
“为什么……你猜不到么?”方唯依悻悻地说,“就算平时再怎么强迫自己装作冷漠装作坚强,但你给他的痛苦记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根除的,他的潜意识害怕一旦睡着那些记忆就会被唤醒,会被你抛弃的痛苦记忆就会被唤醒,于是阻止他无法入睡。而当他强撑着疲倦到极点的时候,那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你的意志就会瓦解,出现全身疼痛的状况。你记不记得几个月前他发烧的那个晚上,那不是灵川第一次那样喊痛了,他痛的原因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重新见到你后他的病情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状态。如果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对他使用镇静剂的。就像你猜想的那样,这两年他对药剂越来越依赖,使用越来越频繁,药量也越来越大,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
“刚刚开始治疗的时候,灵川对我很排斥,完全不愿意配合我,甚至连话都拒绝跟我讲。我只好威胁他说如果他再不配合,我就中断他的用药。我也许也是残忍的人吧,居然强迫他在他疲惫感达到上限,意志力最薄弱的时间一遍一遍地向我讲述你们的故事。最初他什么都讲不出来,只要张开口就只不停地流眼泪,”方唯依深吸了一口气,“心理医生的心理承受力应该是最强大的不是么,毕竟在学校的时候见识过无数病例,悲惨的故事也听到麻木到无动于衷。可是灵川的眼泪是那么绝望,绝望到让我都感到深入骨髓的痛心。但是我依然要忍耐住这种痛心强迫他回忆,一遍一遍地撕开他的伤疤,逼迫他去面对这段痛苦的记忆。你知道灵川现在的家四楼的房间么,那是我们的诊疗室,所以他才会禁止你进去。里面有一些他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萧蒻尘心里一阵苦涩,如果她能早些告诉她就好了,可惜她已经进去过了。
“我告诉灵川,如果无法讲出故事,那么就把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绝望也好,悲伤也好,痛苦也好,都在那个房间里发泄出来,无论怎样摔东西都可以,我给他一支笔,让他每次把心里想要怒吼的声音,想要哭诉的声音,以及内心最真实的感受都直接写在墙壁上。”
“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萧蒻尘苦涩地扁扁嘴唇,原来他这样定义那些墙壁上的话的。不知道叶灵川会不会开心,他已经把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全部传达给她了,完完全全地毫无一丝保留地传达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