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殷情伺候的店小二见酒菜一一上了桌,又亲自执了酒壶为座上贵客一一满上,才搓着手笑呵呵立在一旁。
黎晰鸿冲白术使了眼色,店小二见贵客身边的小厮塞了个鼓囔囔的荷包过来,手疾眼快的收入袖中,又谄媚着道了几句吉祥话,才心满意足的退了出去。
包厢的门刚被合上,徐言便走到门边站好,确定外间并无动静,才对着黎晰鸿点了点头。
黎晰鸿起身将大开的窗户合了起来,才对已起身立在桌旁的蒋卓额同白术抬了抬下巴,蒋卓恩和白术走到包厢相连的那壁站好,抬手轻轻叩了三声。待听的隔壁包厢也传来三声叩门声,才去了插销,打开了隔断包厢的门,那厢里头坐着的却正是那赵大人。
下午黎晰鸿接了徐言通报,才知赵广秩一行出了事,只得弃了原先的商队出城,今日才又乔装入城,徐言借着收药的时候在暗点得了信,才安排了两边人马在这酒楼包厢接头。
赵广秩此时满脸络腮胡,内里裹了几层衣物,加厚了腰身臂膀,显得五大三粗,倒似个行走江湖的武夫,只是脸色有些惨白,额上已是布了一层层细汗。王永宝也是做了类似打扮,只络腮胡换了两撇小胡子,倒像个奸诈龟毛的小人,也如同徐言一般贴着包厢门守着外头动静。
蒋卓恩同白术对视一眼,只怕这位赵大人是受了伤了,见黎晰鸿已是上前抱拳行礼坐了下来,赶紧上前立于另一侧,得了黎晰鸿的眼色,蒋卓恩才执了赵广秩的手把起脉来。
赵广秩冲着黎晰鸿咧嘴一笑,低声说道,“黎大人莫担心,只是些皮肉伤,无甚大碍。”言罢用空着那只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只是衣衫穿的多了,热出汗来。”
蒋卓恩悄悄对黎晰鸿摇了摇头,虽是伤势不重,可大概因处理不及时,失血过多导致脸色惨白虚汗不断。
黎晰鸿得了蒋卓恩暗示,也不反驳赵广秩,只顺着赵广秩说道,“虽是如此,还是吃了药重新敷过伤处才是,免得影响明日行动。”那边白术已是掏出了怀中药包,跟蒋卓恩两人寻了热水要化药,“阿卓和白术的医术可是得了白子泉的真传,赵大人安心待他二人处理便是。”
赵广秩本意只是怕黎晰鸿担心,又要劝阻他莫以身犯险才说了遮掩的话,现下见黎晰鸿态度也便放了心,转头说起这两日经过,“我这只商队里出了内鬼,露了破绽,尚未入城便糟了埋伏,由暗卫护着才脱了身,却是不敢再贸然入驻来福客栈,只得寻了城外茶肆暂且栖身。下午和徐言接上了头才设法入了城。”
见黎晰鸿皱眉看向王永宝,赵广秩嗤笑一声,“这事怪不得他,那位的手伸的可比你我预想的都长。”
黎晰鸿闻言心知此处不适宜深究,便只点了点头,“可处理干净了?”那边王永宝对于自己的失察,又是悔恨又是后怕,重重点了点头,“安置了赵大人后,暗卫已是将刺客处理干净了,可惜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不过是这一两天的事情,那边可能还未收到回报,必需赶在对方有下一步行动前抓紧时间入山,黎晰鸿想到这里看了赵广秩一眼,现在这样境况,还是不应让皇上再继续参与其中才是......
赵广秩似是知道黎晰鸿心中所想,轻而坚定的说道,“此次入山事关重大,况且那密道只我和王永宝知道,我必要亲眼确认。”见黎晰鸿欲说话,摆了摆手,“况且那位连刺客都派出来了,若是不趁此机会做些文章,我这伤可是白受了。”
见黎晰鸿仍面带犹豫,王永宝也是苦着张脸欲言又止,只他心意已定不欲再多说,遂改了话题调侃黎晰鸿,“黎大人放心,我可还得留着命回京,黎府不是刚为你定了亲么,我可等着喝喜酒呢。”
蒋卓恩听到此处,上药的手顿了一顿,不自觉抬头看了黎晰鸿一眼,对面那人面上微露无奈,难辨喜恶,蒋卓恩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她赶忙低下了头,继续包扎。
黎晰鸿闻言心里苦笑,这门亲是怎么回事祖父必定已经和皇上通过气了,现下却拿来说事,他若是再提劝阻的话就真是不知好歹了,“赵大人莫取笑我了。既然赵大人心意已决,那明日便依计行事,不知赵大人今晚是回城外还是.......”
“今晚我仍回城外,待明日你们出城时混入商队里。城外只有一处茶肆,届时你带队稍作休息便是。”赵广秩抬手转了转,重新上药包扎后果然觉得清爽利落不少,接了蒋卓恩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
白术见蒋卓恩递了药后便低头站着不说话,心下奇怪,只得主动同王永宝交待道,“王大哥,这些是回血固本的药丸,晚间及明早化了温水给赵大人服下便可。”王永宝道了谢,收进了怀中。
黎晰鸿见此间时了,便和赵广秩对了明日出发的时间,才带着蒋卓恩和白术退了出来。
两厢连接的门重新关上,黎晰鸿的眉头仍没松开,回头见蒋卓恩和白术站在桌边待命,便冲还守在门边的徐言说道,“都坐下来吃饭,此时不必讲规矩了,晚上回去和其他人交代清楚,养好精神,明早入山。”
夜沉如水,整座华城都陷入了夜的静谧之中。
蒋卓恩翻了个身,看着窗上映出院子里的树影随风轻摆。
黎晰鸿已经定亲了。
她伸手捂住脸,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却是迷惘。
前世时,她打小聪明伶俐,生得可爱讨喜,自小受尽宠爱长大,可谓事事顺心,也因此她反而不敢恃宠而骄,就怕辜负了长辈的疼爱和期望,做事努力成绩优异,一路顺利考上了重点大学,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一直如此完满如此顺利,却在高考后的暑假大病小病不断,最后确诊为绝症,所有人都为她痛惜为她感叹,她却不自怨自艾,仍努力过每一天,咬牙挺过各种治疗,只因她知道最痛苦的其实是一直疼爱她的父母长辈。到后来她连床都下不了,每日只能望着窗外人来人往,她亦从未露过苦色。她这短短的一生没有遗憾,只可惜未能尽孝,回报长辈而已。
这一世在异世醒来,尽管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现实,可是她心里却是安然和笃定的,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她定要更加努力的过好这一世,上一世她辜负了长辈,这一世没有父母长辈,至少不能辜负自己。
何况在这里,她同样得到了许多人的爱护和照顾。
她也在这里第一次对人动了心。
蒋卓恩用力搓了搓脸,长长吐了一口气,不要紧,不要紧,一切还未成定局,总会有转机的。
至少,至少她要做到问心无愧。
次日清早,黎晰鸿一行人用过早饭便往城外去。
蒋卓恩见黎晰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副手套取了出来,轻轻唤了一声,“黎校尉。”
黎晰鸿睁眼见蒋卓恩伸手递过一样东西,本能的接了,细看却是副样式有些奇怪的手套,蒋卓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这是阿卓用校尉给的皮料做的手套,做了改良,特别适合耍枪射箭用的。”
黎晰鸿闻言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心下觉得这东西送的着实突兀,见眼前少年难得的局促不安,按下心中异样,将手套展开翻看了一下,又铺到掌上比划,赞道,“确实新巧,我倒不知阿卓还会针线?”
“跟在先生身边的时候自学会的,”蒋卓恩得了夸赞,松了一口气,“校尉可还喜欢?”
她这一副小心翼翼生怕遭人拒绝的样子,看得黎晰鸿心里软软的,将手套叠好收入怀中,抬手摸了摸蒋卓恩的头顶,“很喜欢,多谢阿卓。”
那张面带局促的小脸瞬时绽放出绚烂耀眼的笑容,惹得黎晰鸿也不禁嘴角微扬。
将近午时,商队到达裕关山脚下,马车上不得山,黎晰鸿和蒋卓恩双双下车,拨了五人留守山下,其余人向山内行去。
蒋卓恩特意留意了一下,赵大人和王永宝已是被护在了商队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