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天黑只有一个多小时了,要扯一篮猪草对我来说并不难。
前几天我就看好了一处地方,那里长着一大片猪最喜欢吃的麻叶和紫皮叶,去那里不用半小时就能装满篮子。
可是去那儿得爬上老鹰岩,带着妹妹无法上去。石崖下有一个齐胸深的小水潭,独自将妹妹留下面太危险。但我又不能将妹妹一个人留在家里,她跟惯了我,而且胆小,一个人在家她会哭得惊天动地的。
这时我想到了亲娘和亲姐,杨老师和区美玉。不是要送鱼和螃蟹过去么,现在就送去,随便将妹妹留在那里。妹妹也喜欢区美玉,亲娘又和蔼可亲,妹妹会在那里安心玩耍。等我把猪草扯回来后再去接她回家。
我提着提桶和竹篮,特地还捎了一把柴刀,带着妹妹进了亮伯伯的院子,关伯娘和亲娘坐在天井里说话,区美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见我进到院子,眼睛亮了亮,想对我说什么的样子。妹妹叫了声”丽玉姐姐“,跑到了她身边,我对她笑了笑,将提桶放在关伯娘和亲娘杨老师身前说:
”这是我刚刚在小江(缸)里抓的鱼和螃蟹,大概够吃二顿,伯娘和亲娘您们分了吧。“说完转身对站在区美玉身前的妹妹说:”我还要去扯猪草,晓静你在这里和美玉姐姐玩,等会儿哥来接你。“
不等妹妹答应,我提了竹篮柴刀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亲娘的惊呼:”哎!祥红你在哪里抓了这么多鱼和螃蟹?“
”就在村旁涧水冲的小江里抓的。“我头也不回答道。
”红伢子,你拿了这么多过来,自家有没有留?“身后传来关伯娘好听的声音。
我并不回答,赶紧迈过门槛,出了她家的院子,闪身隐入墙后,装做莫听见。却不料听见妹妹委曲的声音:
”哥哥不让我留,说是明天再去捉,这些全部给伯娘和婶娘尝鲜,还有要给美玉姐姐补身子。“
我有些尴尬的独自做了个鬼脸,其实我是想留一部分自家吃的。毕竟座山雕他们三人费了力,总该给他们每人尝一尝鱼味不是?而且我自己也嘴馋好吃。后来一想,可不能光给亲娘杨老师送而不给关伯娘送呀。才是这么多,分做三份有点少,而且我急着要去扯猪草,再耽误就晚了,干脆装一回大方,就全提了过来,妹妹当然是不乐意了。
”娘,你快提过让我看看。哎呀,这么多呀!嘿!晓静,我打个谜子(谜语)给你猜。“
”好呀!我最喜欢猜谜子了。哥哥教了我好多好多的谜子,你说吧。“
”八只脚,抬面鼓,两把剪刀前面舞,生来横行又霸道,嘴里常把泡泡吐。这是个什么东西?猜得出来么?“
”这个,这个,哥哥莫教过我……“
隐约间还听到妹妹和区美玉那悦耳的声音。这个谜语不就是昨天我要她猜的么?我有些得意,加快步子往村外走,在田埂小道上欢快的跳跃着,对着青山唱了起来:
嘿,什么水面打跟斗哎,
嘿啰啰嘿,
什么水面起高楼哎,
嘿啰啰嘿,
什么水面撑阳伞,
什么水面共白头哎……
当西边天空的晚霞被夕阳染得通红时,我到了老鹰岩下的小潭边。晚霞衬得这里非常美丽,老鹰岩是涧水冲小溪的一条分支,被左右两边的青山夹在中间,二丈多高,右上角突出来一个尖尖的弯曲石块,有些像老鹰的尖喙,故而得名老鹰岩。一股不大的山水从二丈多高的崖上流下来,被崖石中间的凸起挡了一下后,分散着飘洒而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雨,叮叮咚咚的在小潭水面激起一片水雾。
我看了看小潭,这小潭里有二只很大的泥皮蛙,叫声如鼓,震人耳膜,多人见过,可惜一见人它们就潜入潭底,躲进石缝里,无法抓住它们。
时候不早,我也无心去找寻它们的踪迹,我抬头望了望崖顶。老鹰岩十分陡峭湿滑,上下凹中向凸,正面根本无法攀登上下,只有沿着石崖左边的斜坡,抓着边上的柴草灌木往上攀登,然后方可迂回到崖上。
我吸了一口气,将篮子放在下面,把柴刀别在裤腰带上,上面是麻叶和紫皮树,用柴刀砍断,捆一捆,从上面丢下来,然后下来将叶子捋进篮子就成了。借着柴草灌木,我手攀脚蹬,花了七、八分钟时间,登上了崖顶。
崖顶的右边有一块平地,长满了野麻和梓皮树,长期阴湿的缘故,十分的鲜嫩茂盛,看样子半个月我都不用换地方了。
我抹了一把额上泌出的汗珠,取下裤腰带上的柴刀,正准备去那片地里砍野痳和梓皮,眼光无意往伸出的鹰嘴石上瞥了下,顿时吓得我目瞪口呆,失声惊叫,冷汗立马就冒了出来。
离我一丈多远的崖石上,一条盘曲的大蛇和一只遍体金黄的大黄鼠狼正在对峙。由于我的介入被惊扰了,它们停下了打斗,一齐盯着我的方向。我定住心神,握紧柴刀,盯着它们,一动也不敢动。
我认出了那蛇是我们这里最毒的五步蛇,又称五步倒,后来我在课本里学了《捕蛇者说》,知晓柳宗元说的永州异蛇就是五步蛇。
这种毒蛇在我们这里不多见,偶尔有见也是不大的小蛇,像这条有我手臂粗的五步蛇算得上是大蛇了,威力自然非同小可。此刻它昂着铲子般的三角脑袋,口里的信子不停的伸缩着,见我边没有动静,蛇头微转,又对准几步之外的黄鼠狼。
黄鼠狼个头也挺大,伏在地上,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整个看起来足有三尺来长,光那身体我估摸着差不多得有二尺长,它只是看了我两眼,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存在,却一点也未放松对蛇的警惕。
我仔细的看了看,那蛇盘曲,胸腹前部鼓胀膨大,身上伤痕累累,很多地方都是皮破血流;黄鼠狼则浑身水渍,毛发散乱,身体好像还有些轻微的颤抖,只是它浑身毛发厚长,看不出身上是否有伤。看来它们定然是争斗多时,而且双方力敌势均,互不讨好,两败俱伤。现在是看谁先倒下了谁就先输了。
其实我天生怕蛇,平时一遇见蛇。无论大小,有毒无毒我都会躲得远远的,绝不会去招惹。这会儿我也不想招惹,我想悄悄的退开,才向后挪动脚步,那蛇却昂着头颈向这边窜出。
它大概是想趁机逃跑,可惜身子受伤极重不够灵活,黄鼠狼早有防备,猛窜过去,一双前脚抱住它的身子,一口咬住了它的颈部。
大蛇猛地翻了个身,盘曲的身子伸展开来,短秃的尾巴”啪“地抽打在岩石上。黄鼠狼虽未松口,抱着蛇身的前脚却被滑脱,大蛇扭头一口咬住了它的右后腿,双方扭在一起,你来我往中,快速的向我站的地方滚来,而且,那个丑陋的三角蛇头放脱了黄鼠狼,反而向我噬来。
我惊慌失措,手中的柴刀下意识的向前下方猛然砍去,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胡乱砍出的这一刀救了我自已,正好砍在向我噬来的蛇头上。锋利的柴刀将蛇头从中剖开,有一半被削落在我的脚前。腥臭的血液喷洒在我的衣裤上。
我连连后退,终于退无可退,被身后的灌木拌倒,一屁股坐在柴草上。
失去半边脑袋的蛇一下子委顿了下去,身子扭动抽搐,好久一会后还末消停。而那只偌大的黄鼠狼似乎也受伤极重,伏在地上注视着被我砍死,但死而不僵的五步蛇。好久后才艰难迟缓地往对面岩石旁爬了去,几步后它停了下来,身后留下了一滩血迹,它好像已然力竭,临行油尽灯枯。
好大一会后,它依然爬伏在那里不再动弹。这时候我己醒过神来,握紧柴刀站起身子,山风吹来,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身上沾有蛇血的单布衫已经被汗水湿透,沾在身上很不舒服。
这时候西山巅上的火烧云已然暗淡,山谷里些阴暗了,要不多久天就会黑了。
我想起了我的任务和目的,赶忙朝那片野麻走去。辺走边侧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已经不再动弹的死蛇和那只似乎在等死的黄鼠狼。这一看,又让我停下了脚步。
黄鼠狼此时已掉转了身子,正对着我伏在岩石上,它伸着长颈,微扬着小小的尖脑袋,一双豆豉眼看着我,我感觉到它眼里好像有乞求,而且似乎还在流泪。这下我又被吓了一跳。
说实话,我恐惧蛇,讨厌蛇,但对于黄鼠狼,一向也没好感。这东西平常我也偶有所见,虽然个头不大,外表看起美丽可爱,却是名声不好,很是狡猾凶狠。它们偶尔会去村子里偷吃鸡鸭。凶起来时可以和狗对打,也敢咬人,而且还会放臭屁。真的可以将人臭晕的那种臭屁。更有传说它还会成精作妖,平时遇到,我们一般只是远远的跺脚拍手的吼几声,吓得它一溜烟远遁作罢。
我看得出来,眼前这只罕见的大黄鼠狼已是力竭等死,显然是在和大蛇恶斗时被咬到不止一口,受伤极重,中毒极深。它想活着离开已经是不可能了。可是它盯着我干嘛?一只重伤将死的黄鼠狼,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去招惹。
看着伏在岩石上的黄鼠狼,它眼里没有凶厉,似乎有一种乞求,有液体自眼里溢出,沾湿了它眼下的毛发,我确信它这是在流泪。都说这东西聪明通灵,这下我相信了。它这是不想死,想让我帮它,可我怎么帮得了它呢?
鬼使神差的,这一刻我心中忽然充斥着一种悲悯的情绪,我放下柴刀,慢慢的走过去,在离它三尺左右的地方停住,蹲下身子,伸手右手,想去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伸到一半我迟疑着缩了回来,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低声对它说道:
“你是想我救你吗?你伤得这么重,又是被这么大的五步蛇咬的,除了神仙,谁也救不了你呀,我莫办法救你。我惟一能做的就是等会儿你如果死了,我就在麻叶土里挖个坑将你埋了,免得你被别的什么东西吃掉,或者被人捡去剥皮子卖。我还有事,我得去砍些麻叶做猪草,不然我娘会打我的。“
说完我站起来,黄鼠狼的双眼随着我起身往上追随着,湿润平和中似有不舍,嘴里发出了二声模糊低微的”咕咕“声,它像是听懂了我的话,想要表达什么,可惜我理解不了,而且也没有更多的心思。
我往后退回去,拾起柴刀,快步走向野麻地,挥刀一阵猛砍,估摸着差不多了,收扰来用野麻杆捆成二捆,扛到崖坎边滚下崖去。待会儿下崖去将叶子捋进篮子就成了。
待弄完了,我才去看右旁蜷伏在岩石上的黄鼠狼。它的豆豉眼已经闭上,我走去用手中的麻杆捅了捅它的身子,它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我确信它是真的死了。
被这么大的五步蛇咬伤,是个人都死去好几回了,何况它这小小的黄鼠狼?我无端地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它的颈皮,轻轻地将它拎了起。我心中惊异,看起来这么大的黄鼠狼,竟然这么轻?估计也就三、四斤的样子。我嘀咕着往野麻地走去。
也是我个子太矮小了,只能将它的身子提离地面,它的长尾全拖在地上,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野麻地上方一块干爽的黄土小坡上,我刀砍手刨的,累得满头泥汗,费了老大的劲,才刨出个二尺多长,八、九寸来宽,一尺多深的小土坑。我将黄鼠狼的尸体头上尾下四脚朝天的放进去,除了长尾须卷曲在它的肚子上,其它还略有节余。我最后看了眼浑身金黄,尖嘴长颈四肢短小,尚还温软的黄鼠狼,动手将刨出的泥土回填。
这可比刚才刨坑快多了,只一小会,一个小小的微隆坟包已然堆好,我拍拍手,提了柴刀就往崖头走。经过崖头时,忍不住还是厌恶的看了一眼曲扭在岩石上的死蛇,小心的绕了过去。
不敢再耽误了,再耽误天黑前肯定到不了家。我将柴刀依旧别在腰后,双手扯着柴草灌木,一步一步小心的从崖头左边下到水潭边,手忙脚乱的打开那二捆麻叶和紫皮叶,将嫩叶摘进竹篮,枝干则弃于潭边。
紧赶慢赶,等我提着满满一篮子猪草看到自家房屋时,窗口已透出煤油灯的柔光,我走进家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