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婆婆在外面闯荡快有十年了,忽一日,心里突然想起奶奶来了:离开奶奶这么久了,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我应该回去看看奶奶去。
这么想着,就开始行动了,无名婆婆带着大黑小白,往长白山而来。
这一日,来到了一处叫‘小孤山’的地方,此地虽然已经属于长白山山脉了,但是,海拔不高,山势也较平缓,山上的野生林木倒是非常的茂盛葱茏,飞禽走兽随处可见。
无名婆婆和大黑正往前走着,迎面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从男孩疲惫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了。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无名婆婆看见这个孩子的眉眼鼻子嘴怎么这么熟悉,而那个男孩也在仔细地打量着大黑。
“哎呀!难道真的是他?”无名婆婆顺嘴说了了一句:“狗剩!”
“哎!是你叫我吗?”那个男孩答应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狗剩啊?”
“真的是你啊?我、我、我·····”无名婆婆一时答不上来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去过我们家,就是领着这个大猩猩去的,一定是我奶奶叫我的时候,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对不对啊?”小男孩自作聪明地猜测道。
“对,对,对,是你奶奶叫你的时候,我听到的!”无名婆婆赶紧顺着男孩的话茬说。
她上下打量着狗剩,一晃八九年没见面了,儿子长高了许多,不仔细看,真的快认不出来了。眼下儿子就在面前,可是母子却不能相认,这种痛苦,是无法用语音来描述的。
无名婆婆心里的酸楚,只能通过眼泪来释放了。
她用衣襟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上前一把拉住狗剩的手,关切地问:“孩子,你不在家陪着你的奶奶、爸爸、妹妹,独自跑出了干什么啊?”
狗剩听老婆婆这样一问,眼睛里泛出了泪花,委屈地说:“我是出来找爸爸的!”
无名婆婆心里一惊,紧接着追问道:“你爸爸怎么了?他去哪了?”
“八九年前,我妈妈被奶奶赶出了家门,从那时候起,爸爸就经常出去喝酒赌博,家里的钱都被他输光了,奶奶也管不了他,到了年关,为了能快快乐乐地过个年,奶奶让爸爸去邻村的姨奶家借些钱回来过年,没成想,爸爸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去姨奶家打听时,姨奶说爸爸是拿着钱走的,至于去了哪,谁也不知道了!”狗剩哭丧着脸说。
无名婆婆心里更难受了:是我害了这个家庭啊!她又问道:“狗剩,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你现在又要去哪里找爸爸啊?”
狗剩抹了一把眼泪说:“自从爸爸走了以后,全靠叔叔大爷救济着生活了!前段时间,我家的一个邻居出门回来说,在榆树台镇看到我爸爸了,爸爸在那里开了一个大车店,生意还很好,他问爸爸为什么不回家?爸爸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让他捎个信,让我去一趟!就这样,奶奶和妹妹在家里,我自己出来找爸爸了!”
无名婆婆听到这,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她的前夫张忠,是一个非常老实忠厚孝顺的人,怎么会扔下母亲和儿女,独自跑到他乡去做买卖呢?即使去做买卖,也会经常回家看望家人的,怎么会一去八九年杳无音信,遇到邻居了,才把信捎回来,单独让儿子去呢?这事太蹊跷了,我一定要查明白,不能让儿子去冒这个险!
想到这,无名婆婆让大黑陪着狗剩玩耍,自己有事离开一会。
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信香点燃,心里默念:奶奶,奶奶,无名有事,请您现身!
不一会,胡老太太就站在了无名婆婆的面前。
无名婆婆一下子扑到了老太太的怀里,声音哽咽着说:“奶奶,我想死你了!”
胡老太太拍了拍无名婆婆的后背,慈爱地说:“孩子,你辛苦了,大老远的,怎么又跑回来了?”
无名婆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老太太的怀里出来,拉着手说:“奶奶,我真想你了,这不,我就回来看你了!没想到的是,在这半道上,竟然遇到了我的儿子!”
于是,无名婆婆就把儿子说的话,对老太太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想请九公帮我查一查,张忠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担心儿子去会有危险的!”
胡老太太点了点头说:“你分析的不错,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没关系,让九公帮帮忙吧!”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嘴里默默地念了几句咒语,随后,把手帕抖了三抖,嘴里喊道:“九公在哪里?”
“看来,我躲到哪,都躲不掉啊!哈哈哈哈!”人未到,声先到,黄九公笑嘻嘻地来到了她们跟前,看了无名婆婆一眼说:“是不是你这丫头,又有什么难题解不开了?说吧,什么事?”
无名婆婆咧嘴一笑说:“既然知道,还明知故问?”就把狗剩说的话,对黄九公又重复了一遍。
黄九公微蹙眉头,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榆树台镇?榆树台镇?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们族里的黄小飞向我说了一件事,在榆树台镇,出了一个吃人的魔鬼,这个魔鬼非常的谨慎狡猾,在那里开了一个大车店,已经有八九年了,竟然没有暴露出来!原因是,榆树台镇,是一个山货批发的大镇子,每年的外地来客非常多,大多数都是住在大车店里,而这个魔鬼,每年只吃十个左右的外地人,又都是住在它的店里的,这样一来,当地没有失踪人口,外地人又找不到这里,并且数量也不多,所以就一直隐藏到现在!”
无名婆婆立即追问道:“那黄小飞是怎么知道的呢?”
黄九公尴尬地笑了笑说:“呵呵,这小子也是歹心办了件好事啊!那天晚上,他突然来了嘴馋劲,想弄只鸡吃,于是,就来到了那家大车店(因为那时候的钟表非常稀缺,所以很多大车店都要养几只大公鸡,来做早晨的报时只用),他刚刚溜进店门,就看见大车店掌柜的,胳膊下夹着一个人,从客房里出来,一晃身,就不见了!黄小飞心里很奇怪:看身形是这个店掌柜的,可是,看这身手绝不是人能做到的,再说了,他夹着那个人干什么呢?出于好奇,黄小飞偷偷地向后院找过去!大车店的后院,是一间仓房和一个杂物间,两个房子都黑咕隆咚的!黄小飞悄悄地靠了过去,忽然听见从仓房里传来‘咔哧,咔哧’的声音,他从仓房门的缝隙往里一看,那个店掌柜的,正在捧着人头啃呢!这下,黄小飞心里全明白了,原来这个掌柜的是个吃人的魔鬼啊!因为他的道行浅,不敢与魔鬼正面接触,所以,就把这个事向我汇报了,我因为现在手头上还有点事,还没来得及禀报老夫人呢!没想到,这个事竟然与你有关系了,我是得好好查查了!”
无名婆婆听到这,赶紧催促说:“那就麻烦九公你了,快快查一下吧!”
黄九公一飘身,盘膝坐在了地上,两掌心向上,指尖相对放在了膝盖上,闭目入定。
胡老太太和无名婆婆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黄九公睁开了眼睛,左右晃了晃头,活动了一下筋骨。
无名婆婆立即蹲在黄九公的面前,神情紧张地问:“九公,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九公不慌不忙地说:“这个事,还真让你猜对了!这个大车店掌柜的,就是你的前夫张忠!”
“真的是他?那他是怎样变成吃人魔鬼的?”无名婆婆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问。
“这个事说来话长了!”黄九公顿了一下,然后,就把始末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喜儿被婆婆赶出家门,张忠就没有过日子的心了,整天沉迷于喝酒赌博上,家里的积蓄,也被他输了个精光!
转眼就来到年关了,这一天吃完早饭,他母亲把他喊过来说:“张忠啊,你今天去你老姨家借点钱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咱家现在啥也没有,孩子也盼了一年了,借点钱办置办置年货,多买些鞭炮,崩一崩一年里的晦气,来年就能好了!”
张忠也没说话,默默地出去了。
他老姨家,就住在十几里外的邻村,家里有不少的土地,经济条件相当不错。
来到了老姨家里,张忠和老姨聊了一些家里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张嘴借钱,因为,以前也没少得到人家的照顾。
他老姨了解张忠家里的情况,知道肯定是没钱过年了,他外甥又抹不开张嘴,于是说道:“张嘴啊!年货办置了吗?”
张忠脸一红说:“还没呢!”
他老姨不再说话了,一回身,拉开炕梢的柜子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直接递给了张忠说:“这里是五块大洋,你拿回去买点年货吧,过年了,别让你母亲操心,让两个孩子白盼了一年!”
张忠喊着眼泪接了过来说:“老姨,您帮了我们家那么多的忙,我张忠如果有发财的那天,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咳,傻孩子,说什么话呢?谁让我们是亲戚呢?亲戚之间不帮忙,还能叫亲戚吗?”老姨嗔怪地说道。
张忠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老姨,我该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吧!”老姨说。
“不了,家里还有不少事呢,过了年,我领着孩子和我母亲,一块过来看您和姨夫吧!”说完,转身出了屋门,他老姨一直送到大门外。
张忠往回走,刚一进屯子,就远远地看到了经常在一起玩的一个牌友,他本来不想和他纠缠,想绕开走,不料却被他看见了,老远就喊了起来:“那不是张忠吗?你干什么去了?”
张忠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迎过去了,嘴上说:“去我老姨家了!”
“哎呀,我说在牌场怎么没有见到你呢!今天你没去可真亏大了!”那个牌友惋惜地说。
张忠不解地问:“怎么亏大了?”
“你不知道啊,今天庄家的运气可是糟透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闲家如果压大的多,小的少,庄家开的点数就会是大数,如果压小的多,大的少,庄家开出的点数就会是小数,我们发现了这一规律后,索性统一压大或者压小,你猜怎样?无论我们闲家压大压小,都是庄家输钱,到后来,庄家只好暂时告停了,下午再开局!太过瘾了,哈哈哈!”那个牌友摇头晃脑,吐沫星子横飞地说着。
他们玩的是骰宝,一般称为赌大小,是一种用骰子赌博的方法。骰宝是由各闲家向庄家下注。每次下注前,庄家先把三颗骰子放在有盖的器皿内摇晃。当各闲家下注完毕,庄家便打开器皿并派彩。因为最常见的赌注是买骰子点数的大小(总点数为4至10称作小,11至17为大,围骰除外),故也常被称为买大小。
张忠也听得心痒难耐,可一想到自己借的钱是为了办置年用的,也就咬咬牙停住了诱惑,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多赢点吧!”说完,低着头就要走。
那个牌友一把拉住了他,死皮赖脸地劝道:“你傻啊?放着赢钱你不去,趁着庄家走霉运,点背的时候,我们还不去捞他一把,那也是我们输给他的钱,不赢白不赢啊!”
张忠的心里有些动摇了:是啊,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多多地赢他一大笔钱,把借老姨的钱还回去,还能过个好年,那可是再好也不过了!可是又一想,就自己眼下这个运气,不见得比庄家强哪去,算了吧,还是别去冒这个险了!
想到这,张忠一甩手说:“拉倒吧,我可没那个好运气,还是你自己去吧!”
那个牌友有些急了:“张忠,你真的要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啊?要知道,我们可是输了不少钱了,这可是捞本的最好时机啊,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
张忠犹豫着站住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耍钱、喝酒、抽大烟,架不住三攒!
张忠也不例外,在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理智终于败下阵来,他一咬牙说:“好,我们就去把本钱捞回来!”
太阳落山的时候,张忠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赌场,在老姨家借来的钱,现在已经装进了赌场庄家的兜里。
看看头上灰蒙蒙的天空,张忠的心已经彻底死了,回去如何向母亲和儿女交待?这个年又要咋过?老姨知道了又会咋想?想一想自从喜儿走了以后,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身如行尸走肉,心如死灰难燃,太累了!
想到这,张忠打了个唉声:“唉!既然活着这么累,那就死了吧,一了百了啊!”
他一转身出了村子,来到村口旁的山梁上,找了一棵小树,解下腰带挂在树杈上,悬梁自尽了。
一个过路人,把他从树上放了下来,然后就去村子里报了信。
张忠的母亲和两个孩子,以及左邻右舍的,都到山梁上来确认是不是张忠,可是,到了那一看,哪还有人啊?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人们都以为是那个过路人无中生有的恶作剧,谁都没拿此事当真。
那么,张忠到底哪去了呢?
原来,那个过路人刚走,一只野兔从张忠的尸体上跳了过去,钻入旁边的草丛里。
而那时的张忠,尚有一魂没有完全脱离躯壳,经兔子在身上一跳,兔子的魂魄就附在了张忠的身上,让他变成了魔鬼。
只见张忠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转动着脑袋四下看了看,一挺身,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紧接着,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常言说:狡兔三窟。
这个兔子魂魄附体的张忠,确实非常的狡猾,它一口气跑到了榆树台镇,为了便于长期的隐藏,和秘密的吃人,它决定开大车店,因为大车店住的都是外地人,有人失踪,也不会找到那里。
它先在夜晚,出去几百里地的县城,洗劫了一家银号,用盗劫来的现银,在榆树台镇开了这家大车店。
平日里,深居简出,也不与周围的邻居交往,除了上街购物外,基本上不走出店里,这八九年的时间,每年吃十个左右的人,竟然没有被发现,可见它的狡猾之处。
像这样诈尸成魔的人,如果吃人满百,并且第一百个,是自己的亲人时,就会进入魔鬼界,那样就更不好对付了。
如今的张忠,就等着自己的儿子来成全它呢。
黄九公讲完这些,无名婆婆听得后脊梁冒凉风,心中不由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回来看奶奶,遇到了儿子,要不然,不但儿子性命不保,张忠进入魔鬼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到伤害呢!
想到这,无名婆婆问胡老太太:“奶奶,你看咋办?是不是我们先去把它除掉了?”
胡老太太摇了摇头说:“不能这样做,你的儿子,孤孤单单地走了几百里的路,来找他的父亲,一旦找不到,你想他的心情会怎样?如果你现在告诉他,他的父亲是魔鬼,他会相信吗?你和张忠夫妻一场,你下得了杀手吗?”
无名婆婆茫然地摇了摇头。
胡老太太继续说:“这个事,就由我来办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无名婆婆说:“你把这个荷包,戴在你儿子的脖子上,这里是金光符咒,无论是人、鬼、魔,只要有了恶念歹心,它就会放射出金光来保护的!当他遇到危险走不脱的时候,只要喊三声‘婆婆救我’,我就到了!”
无名婆婆接过了荷包说:“奶奶,我和你一起去!”
胡老太太慈爱地看了无名一眼,点了点头说:“好吧!你快把荷包给你儿子送过去,我们也该走了!”说完,一转身,和黄九公两个人都不见了。
无名婆婆拿着荷包回来了,看见狗剩和大黑正在一块玩耍,心里想:毕竟是小孩子,烦恼忧愁只是一阵的事,遇到开心的事,什么烦恼都没了!唉!
“狗剩,你快过来!”无名婆婆向儿子招着手喊。
狗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扬着脸问:“什么事啊婆婆?”
无名婆婆把那个小荷包拿出来说:“你一个小孩子,自己跑在外面会很危险的,这个是护身符,你戴在脖子上,可以保护你的安全!”说完,把小荷包系在了狗剩的脖子上。
然后,又特意叮嘱道:“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走不了了,你只要喊三声‘婆婆救我’,我就会赶到救你的!我说的这些话,你记住了吗?”
狗剩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无名婆婆看狗剩这个样,担心他记不住,让他重复一遍,刚才她说的那番话。
狗剩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无名婆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前面就是榆树台镇,我们都该赶路了!”说完,慈爱地拍了拍狗剩的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没有掉下来,一转身,带着大黑,消失在山梁的尽头。
狗剩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无名婆婆和大黑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向榆树台镇跑去。
进了镇里,狗剩打听兴隆大车店的位置,有人告诉他,一直往前,走到十字路口,然后向右拐,大约一百步左右就到了,店门上有招牌。
狗剩按着人家指引的路线找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大车店,店门上面挂着一个大招牌,招牌上写了五个大字,‘兴隆大车店’。
狗剩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不敢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他在店门外徘徊着,不时地探头向里面看。
正在这时,一个背着褡裢的老头,从店里出来,看样子是住店的。
狗剩赶紧迎了上去,笑呵呵地问:“老爷爷,请问这里是兴隆大车店吗?”
老头看了狗剩一眼:“那上面不是写着吗?‘兴隆大车店’!”
狗剩脸一红,嗫嚅着说:“我不识字!”
“哦,进去吧,这里就是‘兴隆大车店’!”老头说完,向十字路口走去。
狗剩一推店门,进了院里。
院里正面是一拉溜的客房,只有中间的一个门,东西两厢是车棚和牲口棚。
狗剩来到客房门,轻轻地敲了两下,就听里面有人说话:“进了吧!”
狗剩推门一看,这是一间账房兼门房,里面的账桌后面,坐着一个人,正低着头看账本呢。
狗剩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张忠。
“爸!”狗剩激动的叫了一声。
张忠抬起头来,看了狗剩一眼,完全没有父子久别重逢的欣喜,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虽然狗剩还是个孩子,但是,这冷冰冰的三个字,就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了红通通的火炭上,瞬间就从头上凉到了脚下。
狗剩眼里浸满了委屈的泪水,他站在门口,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走吧,我领你去吃饭,然后给你找个地方休息!”张忠边说,边站起身来,语气里透着丝丝的凉意。
狗剩小心翼翼地跟在张忠的后面,来到了一间狭小的厨房,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张忠化着洋火,点燃了桌子上的油灯,指着盘子里的玉米饽饽,和旁边盆里一点剩菜说:“你先吃饭吧,一会我再带你去休息!”说完,一扭头出去了。
狗剩打量一下这间厨房,发现墙角旮旯挂满了蜘蛛网,好像已经好久没人来过了一样,黑漆漆的墙壁上,覆着厚厚的一层油污,简直就是一个垃圾房。
实在是太饿了,狗剩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刚把饭碗放下,张忠就进来了:“走吧,去休息!”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
过了几个客房的门,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张忠推门进去,狗剩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大房间隔成两个独立的小房间,一进门是走廊,头一个房间没有上锁,里面的那个房间门,用手指粗细的铁锁链,和一个大号的铜锁锁着。
张忠推开头一个房间的门,里面有一铺小炕,和一套行李,回头对狗剩说:“你就在这休息吧,没事不要出去乱走,我睡在隔壁的那个房间,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许进入我的房间,听到了吗?”
狗剩看着张忠,嗫嚅着说:“爸,我害怕,能不能和我一起睡啊?”
张忠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眼睛闪过一丝骇人的凶光,只一瞬,马上又缓和了口气说:“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觉,你还是自己睡吧!”说完,一转身出了房间的门。
紧接着又转了回来,又叮嘱了一遍:“千万不要进入我的房间,另外,厕所在后院,从后门出去就看到了!”
狗剩嘟囔了一句:“你的房间锁着呢,我又没有钥匙,怎么能进去呢?”
张忠‘嗯’了一声,出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忠在外面买回来了饭菜,送到狗剩的房间,脸色依然阴沉着说:“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临出门时,又回头叮嘱了一句:“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记住了!”说完,匆匆地出去了。
到了晚上,狗剩早早地躺下了,因为这些天的旅途劳累,沿街乞讨,别说是一个小孩子,就是一个成年人,也够辛苦的了,所以,脑袋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一阵奇怪的声音,把他惊醒了。
只听隔壁传来‘咔哧,咔哧’,和‘吧嗒,吧嗒’咀嚼的声音,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这声音显得那样的诡异和恐怖。
狗剩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翻身坐了起来,光着脚悄悄地下了地,慢慢地把门推开,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前,那根铁锁链和大铜锁依旧在门上挂着,而那些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从里面传出来。
狗剩心里非常纳闷:锁头没有打开,爸爸是怎样进去的呢?这又是什么声音呢?
小孩子的好奇心,也让他忘了爸爸的叮嘱和害怕,他把眼睛贴在了门缝处,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狗剩心里一急,不小心碰到了门上的铁锁链,‘哗啦’一声,屋里立即没有了声音。
随后听到里面传出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和一声冰冷的问话:“是谁在外面?”
吓得狗剩连滚带爬地逃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钻进了被子里。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张忠脸色惨白,披头散发地站在狗剩的头上,抽动着鼻子,在努力地嗅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一飘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狗剩蒙着头躲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浑身的汗水,都快把被子浸透了,直到外面的公鸡叫了三遍,他知道天亮了,这才掀开蒸笼一般冒着雾气的被子。
张忠又从外面买回来饭菜,送到狗剩的房间,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然是那句话:“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说完,又出去了。
狗剩看着饭菜发愣,心里还想着昨晚那恐怖的一幕:那个房间明明是锁着的,爸爸是怎么进的?那诡异的声音又是什么?又想起到这以后,爸爸对自己冷漠的态度,虽然看着是自己的爸爸,但是,感觉上却非常的陌生和可怕,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行,我一定要弄他个水落石出!
想到这,狗剩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吃完,收拾下去。
别看狗剩年纪小,没读过书,但是,这个孩子却非常聪明,吃饭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办法。
收拾完碗筷,找了一条绳子,揣在了兜里,然后就来到了账房,看见张忠坐在账桌后面打瞌睡呢。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小声地说了句:“爸!”
张忠一卜楞脑袋,睁开眼一看,狗剩站在桌前正看着他呢!脸上立刻露出懊恼的神色,没好气的说:“干什么?”
狗剩勉强挤出点微笑说:“我要出去在附近走走,呆在屋里太闷了,爸能陪我去吗?”
“去,去,去,去,我哪有时间陪你?要去就自己去吧!不行往远走啊!”张忠不耐烦地挥挥手。
狗剩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在街上转了一圈后,又返回了大车店。
一进店门,就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账房,还气喘吁吁的样子。
张忠一看狗剩这个神态,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声音冷冷地说:“我不愿意让你出去,就是怕你给我惹麻烦,怎么样?是不是出事了?”
狗剩喘了两口气说:“爸,不是我惹麻烦了,是有人找你啊!”
“什么?有人找我?是谁找我?”张忠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是一个老婆婆,她说,你的事她都知道,如果你不去见她,她就要报官了!”狗剩心急火燎地说。
张忠立刻浑身一抖,焦急地问:“那个老婆婆现在哪里?”
“在村边的桥上!”狗剩顺口答道。
张忠站起身来,一把推开椅子,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狗剩紧紧地跟在后面。
来到了村边的桥上,张忠四下看了看,没人,一转脸,怒气冲冲地看着狗剩说:“人呢?你是不是在骗我啊?”
狗剩一脸委屈的样子说:“我真的没有骗你啊,她明明就在这里嘛!我来看看!”说着话,来到了桥中央的位置,蹲下来向水里看着。
“快看,在那呢!”狗剩指着桥下说。
张忠也蹲下来,伸着脖子往桥下看。
狗剩悄悄地站起身来,转到了张忠的后面,猛地一下,把张忠推下了桥,他随后也跳了下去。
这条河的河水很深,张忠又不会游泳,两只手在河面上划拉一下后,就沉了下去。
狗剩等张忠完全失去了知觉后,把他拖到了岸上,掏出兜里的绳子,把他的手脚捆了起来,然后,从他的腰带上,解下那把大铜锁的钥匙,在手里颠了颠,乐呵呵地向大车店跑去。
原来,这一切都是狗剩设计的局,他想进入那个神秘的房间,解开心里太多的疑问,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他看见爸爸腰间挂着的那个铜钥匙,知道是打开那把大铜锁的,可是,怎样才能弄到手呢?
他忽然想起,进镇子的时候,过了一个大木桥,木桥下的河水还很深,于是,马上想到了好主意。
他知道爸爸水性不好,而他在小时候,就经常和本家的一个二爷爷在河边玩耍,二爷爷是一个孤寡老人,常年在河边打鱼,教会了他各种水性,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个好办法。
狗剩一口气跑回了大车店,当时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他直接就来到了那个房间,把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大铜锁开了,拉下铁锁链,慢慢地把门推开,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
狗剩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在面前挥舞了几下,这个房间一扇窗子都没有,虽然是白天,屋子里还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狗剩回到自己的房间,拿来一盏油灯点着,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终于可以看清了屋子里的一切。
眼前的情景,让狗剩全身的汗毛直立,头发跟发乍,两腿发软,‘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原来,房间的屋顶上,用铁锁链吊着一口大棺材,屋地上堆满了人的骨骼,上面撒了一层白色的粉末,那一个个的骷髅头,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狗剩吓得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用两手撑着地,想爬出这个房间。
就在这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本来想让你多活几天,谁叫你太多事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今天就打发你吧!”
狗剩抬头一看,张忠正面目狰狞地看着他,他想喊,可是,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眼睁睁地看着张忠向自己扑过来。
就在张忠的双手刚要挨上狗剩的一刹那,挂在狗剩脖子上的那个小荷包,突然放出一道金光。
“呜!呜!”张忠发出一阵怪叫,跳到了一旁。
狗剩忽然想起,临行时那个老婆婆对他说的话,遇到危险,喊三声‘婆婆救我’,她们就会赶到。
于是,他扯开嗓子,拼命地喊了三声‘婆婆救我’。
喊声刚落,胡老太太、无名婆婆,还有大黑,就站在了狗剩的身边。
无名婆婆把狗剩扶了起来,安慰着说:“孩子别怕,你爸爸已经不是人了,他现在是一个吃人的恶鬼,今天我们就要除掉它!”
狗剩紧紧地抱着无名婆婆,眼泪‘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此时的张忠,完全现出了恶鬼的本来面目,只见它披头散发,青面獠牙,两只眼睛发着绿幽幽的光,挥舞着青筋暴露的双爪,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胡老太太从头上拔下一根白发,念动咒语,随手一抖,化作一条绳索抛出。
恶鬼‘呜嗷’一声怪叫,飞身飘起,落入吊着的棺材里,紧接着,棺材盖唰地一下,盖得严严实实。
无名婆婆的开山杖,猛地一挥,棺材被劈成两半,恶鬼从棺材里掉了出来,被凌空飞下的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跌落在地面上。
胡老太太顺手在恶鬼的胸口贴了一道镇妖符。
躺在地上的恶鬼,又恢复了张忠原来的样子,只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无名婆婆,眼角滚下了两滴泪水。
因为他身体里还残存着张忠的一魂一魄,无名婆婆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喜儿的气息,那唯一的一点人性显露出来,他张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说不出人话来。
毕竟是夫妻一场,无名婆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眼圈一红,回过头转向胡老太太,眼神充满征求地问:“奶奶,他·······?”
胡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不行了,没得救!”
无名婆婆一咬牙,说了一声:“大黑,烧!”随后,含着眼泪,把脸扭向了一边。
在熊熊的烈焰中,张忠‘呜呜’地惨叫着,渐渐地,没了声息。
处理完张忠的事,无名婆婆帮着狗剩,把大车店盘了出去,又在当地雇了一个毛驴车,把狗剩送回家,临别时一再叮嘱,回去好好孝敬奶奶,照顾好妹妹,这些钱省着点用,等长大了做点事情,别让奶奶操心!另外,把你父亲的骨灰也带回去好好安葬了,他变成恶鬼,也是身不由己的,你不要记恨他!
无名婆婆含着眼泪嘱咐完,目送着儿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胡老太太拍了拍无名婆婆的肩头安慰道:“孩子,凡事皆有因果,聚散不能强求,命中注定,顺其自然吧!”
无名婆婆回身扑在奶奶的怀里,肩头一耸一耸地抽泣着,此时,只有流出的眼泪,才能释放她内心的苦闷和无奈。
等到无名婆婆慢慢地平复下来,胡老太太说道:“孩子,你回来已经看到奶奶了,就不必再去长白山了,眼下南方又出了一个无头魔,已经祸害不少人了,你尽快地赶过去把它除掉吧!”
无名婆婆抬起头焦急地问:“在什么地方?”
“在秦岭一带!”胡老太太声音低沉地说。
“好,我和大黑小白现在就走,奶奶,您多保重啊!”无名婆婆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走,只见她右脚的步云履猛一点地,身体纵上云端,大黑驾起狂风也紧随其后,向南方飞去。
胡老太太望着无名婆婆远去的背影,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转身,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