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国,安华县,离王家村五里外的深山中。
雨过天晴的晨曦,天边的太阳刚慵懒的漏出了半个脑袋,当万物还在沉睡,晶莹的露珠还花草之间徘徊,一名衣衫褴褛,身材纤瘦的小男孩背着竹背篓在崎岖且泥泞的山路上奔跑着,颠簸中背篓里不时露出一抹淡淡的翠绿。此刻他已经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胖子,现在他只想飞速的奔回家,用背篓里的草药给老人治病。
跑回家的小男孩突然停在门口,喘息了片刻,蹑手蹑脚的打开门,看见躺在木质简易床上还在睡觉的老人,轻轻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立马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缺少了一角但却很厚实的大瓷圆碗,和一把他自制的用木头做的杵,把背篓里的草药放到大碗中,开始用杵轻轻地一点点的把草药压碎。这草药是按照一个过路的老游医给老人看病,画给他的。由于只知道名字,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所以小男孩要求游医把这草药画给他。之后老游医便走了,小男孩便按照画的去采草药给老人熬汤喝。
不一会儿,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已经顾不得擦汗了,双眼专注的看着大碗中的那一块块已被捣碎的草药。
“天赐啊!天赐,先不要忙了,过来!”不知何时,躺在床上的老人突然醒了,坐在床边道。
天赐抬起头,看着那布满皱纹的慈祥的脸正在看着他笑,于是立马起身,放下手中的杵,眉开眼笑的跑过去,道:“爷爷,您醒了,草药熬成汤就能喝了!”
老人微笑着看着天赐,用手轻轻拍了拍床边道:“不着急,来,上这来陪爷爷坐一会。”
天赐看了看已经快要捣碎的草药,还是顺从的哦了一声,便挨着老人坐了下来。
“天赐啊!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天赐吗?”老人微笑着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拽过天赐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瘦弱的大腿上道。
天赐看着微笑的老人,不知道老人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不由得迷茫的摇了摇头。
老人拉着天赐的手,缓缓的说道:“因为啊,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份礼物啊!”老人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浑浊的双眼望着天赐,脑海中就像过电影一般,往事历历在目。继续道:“其实,你的真名真姓我也不知道。我这前半生啊,衣食无忧,可后半生却靠砍柴为生,我记得当时我路过了一片荒郊野岭,只听见了一声嘹亮响彻天际的哭声。我寻声而去,发现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他看见我,竟然也开心的冲着我笑,我当时开心的要死,能让我这个半截身躯已经入土的人捡一个可爱的小宝宝,那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啊!”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不由得低下头,看着天赐的有些粗糙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本想把你不是我孙子这件事长埋于心,但是看到你才这么大点,跟着我又受了这么多苦,我便不忍心了。哎……”
说到这里天赐的眼眶不禁泛红,但是却用手擦了擦老人早已夺眶而出的眼泪,强忍着眼泪笑着道:“爷爷,你今天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今天叫王天赐,我以后也叫王天赐。我今天是您的孙子,以后也是您的孙子。您永远都是我的好爷爷!”
老人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用红线缠绕着的暗红色的菱形坠子,递到了天赐的手中道:“这是你的东西!是我发现你的时候脖子上戴的,但是过得太艰苦了,曾多次想卖,但是却始终不忍心啊!”老人常常叹息了一声,摸着天赐的手,用慈祥的声音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我不希望你也像我一样在这里终老,去外面闯荡闯荡吧,也是时候该去寻找你自己真正的父母了……”
说到这里,老人的话戛然而止,紧攥着的天赐的手突然松开,浑浊的双眼渐渐闭上的同时身体也靠着天赐倾倒了。
“爷爷,爷爷……”天赐不断的喊着这两个字,用瘦弱的身躯努力的支撑着老人的身体,他希望老人仅仅是睡着了,但此时的老人却再也起不来了。
站在门边的小胖看到这一幕,默不作声的走到天赐身旁,把老人重新扶到床上躺好,小胖子用细小的双眼看着躺在那里的老人,道:“天赐,王爷爷去世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爷爷一向很硬朗,什么病都能挺过去的,他只是睡着了,我刚采摘回来的药还没有给爷爷熬汤喝呢!”天赐一把推开小胖子,声嘶力竭的继续吼道:“死胖子,你再敢说我爷爷咱俩就断交。”
小胖看着天赐歇斯底里的模样,不由的摇了摇头,默不作声的走出了屋子。
“爷爷,你醒醒啊,你不要睡了!对,我还没熬药给你喝呢,我这就去熬药。”说着便拿起草药,走到那处天天都要给爷爷熬药的炉灶旁,把捣碎的草药,放到一个焦黑的瓷罐子里,继续道:“爷爷别着急,我这就点火。”天赐用颤抖的双手点着那早已凉透的炉灶,可是柴火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受了潮,无论如何都点不着。
“爷爷,柴火受潮了,点不着……”天赐有些不知所措的道。
随后天赐一把扔了手中的火,皱着眉头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老人慈祥的侧脸,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老人看着天赐长大,天赐早已经把他当做成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在他的世界中,从爷爷病倒之后,他就担负起照顾爷爷的责任了,他的心里便把爷爷当做了他的整个世界,但爷爷却说走就走了。这使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看着炉灶边的暗红色的坠子,一股无名的怒火便充斥着天赐的内心,随手捡起坠子便狠狠的把坠子扔了出去。
天赐看着被扔到一边的暗红色坠子,瘦弱的身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低头看着那枚暗红色的坠子,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双眼的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了下来,天赐弯腰拾起那枚坠子,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哀伤,哭了出来。这是天赐第一哭,就算他被王家村的人辱骂欺负他也从来没有哭过,没有伤心过。这次他终于坚持不住了,前所未有的无助,脆弱,在这个年龄不大的小男孩中显现出来。
天黑之后,万籁俱静之时,三个身影急匆匆的进入天赐的家门口,借着微弱的月光天赐便认出了正是白天走了的小胖子。
小胖的父母都是朴素的王家村人,他们虽然也有些看不上天赐和他爷爷,但是小胖和天赐却是要好的朋友。
小胖的母亲拿着食盒走到天赐身旁,摸了摸天赐的头,叹了口气道:“来,孩子,一天没吃饭了吧,快吃点。”
边说边从食盒中拿出饭菜,摆到天赐跟前,天赐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小胖曾经偷偷的给天赐带过,但是那点食物怎么能够填饱正在长身体的天赐的肚子。
闻到饭香,天赐终于忍不住,拿起碗筷拼命的吃起来。
小胖的父亲看着天赐如此狼吞虎咽,不禁摇了摇头,道:“孩子就是孩子!好了,快吃,吃完我跟你一起安葬了你爷爷。”
天赐正在咀嚼的嘴突然停下来,看了一眼他们,之后又看了一眼安静的躺在床上的老人,突然沉默了,过了片刻,天赐费力的咽下嘴里的那口饭菜,低声道:“谢谢叔叔婶婶。”
说起天赐,他刚到村子里的第一年,就给村子带来了灾难性的灾祸,首先雨水不断,电闪雷鸣,整整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接下来的半年还赶上了旱灾加蝗灾,这两场灾祸使他们的村落死了不少人,这是他们那个安宁的小村落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村子里面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便把矛头指向了刚来一年的天赐,认为他就是造成天灾的主要祸首,都要杀了他祭天,但是在他爷爷的极力反对甚至以死相逼的条件下,几位长老终于松了口,说你们搬走,搬得越远越好,从此以后不要回村,这已经是对他们天大的仁慈了。
所以从小他们爷孙俩便相依为命,在深山老林中过着艰苦的生活。说来也巧,就在他们搬走的那一年,这个小村落果真风调雨顺,再也没有那样的灾祸。这就更加深了村里人对他们的厌恶,久而久之,就连村里的小孩都不愿跟他玩耍。
即使这些小孩进山里玩,看到他们都拿石子打,恶语相向,天赐开始还有些反抗,爷爷每次都制止天赐,逐渐的,天赐也不在理会他们了。
至于小胖一家为啥对天赐好,是因为天赐曾经救过小胖一命,这一来二去的,小胖也就跟天赐熟悉了,经常来找天赐玩,即便是家人反对,他也偷偷的去找天赐,家人无可奈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次为了让家人过来,小胖也是用心良苦,一哭二闹三耍赖的,这才让他的家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赶过来,避免让村里人发现他们有接触。
等到天赐吃饱喝足,小胖爸爸为天赐爷爷挑选了一处安葬之处,临走之前,小胖爸爸对天赐道:“你走吧,最好永远不要回这个破落的小村子了。”说着还不忘往天赐手里塞了些盘缠。
便带着小胖回到了村子里面,看着他们远去,天赐愣在原地,莫名的一种孤独感围绕在天赐的身边,这时,小胖回过头,冲着天赐摆摆手道:“咱们永远都是好哥们!”
天赐也摆了摆手,他们都深深的知道,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了。
转过头,看着这无字的墓碑,直到爷爷死去,他都不知道爷爷的名字是什么,只知道他姓王,心中不免又泛起了阵阵酸意,趴在爷爷的墓碑前面便哭了起来,不知道是疲惫的睡着了还是悲伤过度晕过去了,等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揉了揉眼睛,天赐走到了一汪清泉旁边,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的脸,他想起了爷爷的话:等你长大了,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要屈居于这深山老林中,外面的世界很大,总有立足之地的。
想到这,天赐似乎想开了,便从清澈的河岸附近捡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走到木头做的墓碑前,刻下了五个歪歪斜斜的小字:王爷爷之墓。
天赐坐在爷爷的墓碑前,双手拿着爷爷临死前给他的那块暗红色坠子,道:“爷爷,从小就是您把我抚养长大,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爷爷,您给我的这个坠子虽然是父母留给我的,但是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抛弃我,所以他们只是生了我,其他事情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今天我保留这枚坠子,算是爷爷给我的遗物,我会好好保存的。”说着他把这枚坠子便戴在了脖子上,用粗糙的小手摸着爷爷的墓碑上的小字继续道:“爷爷,我会听您的话去外面闯荡,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我一定会给您做一个大墓碑的。”
说完便站起身来,默默的鞠躬一下,对着那个木制的小墓碑发了一会呆,随后努力的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