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吃惊的望着黛玉。
黛玉说：给我三年的时间，我能帮王爷积攒到足够的力量！
她的话，是如此的平静，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
虽然早就知道黛玉不是简单的女子，但是听闻这样的言语，水溶的心……还是停跳了一拍。
黛玉……她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
三年时间……也就是说，她还要继续女扮男装，在男人中混上三年。每日都要战战兢兢，提防着被人发现。
她要帮自己积攒力量……她要面对的人，是当今皇上，是对自己怀着杀机的皇上……她知道此举的危险吗？
知道。她的头脑，向来比自己清楚。
在这样的危难之际，她居然站了出来，说：我来帮王爷积攒自保的力量！
她……我是男人，我不需要女子的保护！
感激与激动，还有男人的羞辱感，一起涌上心头，水溶突口而出：“我不需要……”
可是没有等水溶话说完，太皇太后就挥手止住了他，摇头道：“接下来三年，你不要做任何事情，你也不能做任何事情……皇上给你的任务，你也不要接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称病，生上两个月的病再说。”
水溶不敢再说话。太皇太后看着黛玉，后者面上依然是一片沉稳。太皇太后目光里掠过一丝诧异，片刻之后说道：“本宫相信你有这个能耐。本宫也会暗中帮你。但是你不要妄图利用手中积攒的力量，将来作些出格的事情。”
黛玉含笑道：“太皇太后多心了。林黛就是想要帮王爷自保而已。王爷既然无心那个宝座，林黛也不会勉强。林黛是一个女子。”
太皇太后点头道：“你记住今天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溶儿，你不要觉得有什么。林黛的能耐，比你强上百倍……”
水溶低头道：“孙儿记下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在中牟县的事情，本宫也听说了。前头……你有些莽撞，但是后头的事情，你做的很好。也就是说给你机会，你也能做的更好一些……只是现在，你不能再接触政事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水溶低头道：“孙儿知道自己的能耐。实在不是当官的料子。只是……”
太皇太后含笑道：“放不下男人的自尊是不是？其实也没有什么……”
水溶道：“孙儿不敢再做这等想法。”
太皇太后温言道：“慢慢想，也就想明白了。”看着水溶与黛玉，面前一男一女，宛然一对碧人，叹息了一声，突然觉得下面这句话有点难以出口：“溶儿，本宫近日要给你指定一门亲事。”
轻轻一句话，却是如一声闷雷在两人耳边震响。一时之间，两人都懵了，都不知如何反映。
片刻之后，水溶跳了起来，说道：“皇祖母！”
黛玉也看着太皇太后，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些受伤。
太皇太后拉住了黛玉的手：“你是一个好姑娘……本宫知道你是懂事的。可是现在，你的身份不能暴露，而王爷却一定要娶一个王妃了。”
水溶盯紧了太皇太后：“皇祖母，这事情已经拖了几年了，……我还想要拖下去！”
太皇太后苦笑道：“孩子，拖不下去了。你已经二十三了。再拖延下去，皇上也经不起朝野上下的指责。本宫也没有借口……既然这样，不如先行动。”
“如何行动？”水溶道，“太后的意思，与其等皇上给我选定人选，不如皇祖母先做行动？”摇头，道，“那……又有什么区别？”
太皇太后眼睛看着黛玉。黛玉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却强自支撑着，对水溶道：“王爷，太皇太后说的，是对的……”
水溶冷笑道：“皇祖母，您就从利益上考虑，不会从孙儿感受上考虑！”
太皇太后摇头，那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这事是本宫欠了你们两个了。但是，皇上最近肯定要指婚的。本宫如果再行阻挠，那朝野上下，都要指责声一片了。”
水溶片刻之后才摇头道：“我是一个断袖，名声已经坏了，皇上……要给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也不是易事。”
太皇太后摇头道：“不是易事，但是如果皇上看上了，门不当户不对也没有关系……你可知道，皇上最近将黄杨升升做了北门都护司的指挥使，正三品？”
水溶摇头，道：“皇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苦笑道：“黄杨升家中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黄杨升在北门都护司里做了十多年了……”
黛玉心一点点沉下去。北门都护司地位，相当于前明的锦衣卫。只不过没有锦衣卫那样嚣张而已。
黄杨升成了正三品的武官，与皇家联姻的身份地位就有了。水溶有一个这样的亲家……想着，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心中的疼痛一点点积攒起来，终于成为难以忍受的疼痛。黛玉站着，摇摇晃晃，面色苍白，却说不出话。
水溶握住黛玉的手，两人都感觉到，对方的手，又湿又冷。
水溶看着黛玉的脸色，心中知道，自己的面色，一定也像黛玉一般苍白。只是在与黛玉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水溶蓦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是男人。在这样的时候，我应该为她，遮挡一方风雨。
在这之前，水溶虽然也是一个大人，但是，他从来没有过任何责任意识。他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本心去行事，如此而已。他的生活，简单的有些单纯。
可是，今天，水溶的世界，原来的世界，突然之间，轰然破碎了。在这个世界破碎的时候，水溶却突然发觉，居然有一个女子，敢于站住来，愿意为自己挡风挡雨。
感动之情，无法言说。感动之后，却突然听说，太皇太后要给自己指定一门亲事……那个愿意为自己挡风雨的女子，竟然挡不住面前的暴风骤雨了……
握着黛玉的手，水溶蓦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无法动摇的责任意识。在黛玉的手在微微颤抖的时候，水溶的手，突然稳定了下来。
他站着，握着黛玉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
黛玉望着水溶，心也蓦然定了很多。片刻之后才稳定下来，说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太皇太后看着面前两个孩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如若皇上将黄家的婚事提上日程，那就没有大的转圜余地了……所以，本宫想到了先下手为强的办法。”
“先下手为强……”水溶的声音是破碎的，“皇祖母，您想要让谁家的孩子，做您的孙媳妇？”
太皇太后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前几天元妃在我面前提过，贾家有一个四小姐，叫做惜春的。年纪还小。”
黛玉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惜春妹妹，马上就要及笄了。”
太皇太后道：“她父亲去世才两年。还可以拖上一年。而贾敬已死，贾家也素无力量，皇上能容许。更重要的……”眼睛灼灼看着水溶，道：“贾家是南系官员的人。你定了他们的女儿，就等于与他们握手言和。春天的事情，也能揭过。这样做，对林黛也有好处。”
“还有更重要的……是因为贾家没有力量，所以到时候，我即便要悔婚，也比较好处理？”水溶的头脑，突然异常清楚，“不，孤……不会这样做！”
“本宫有办法，一年之后，毁了这桩婚姻……你放心，本宫不会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也不会让你担上任何道德责任。”太皇太后看着黛玉，“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现在除了用这个办法来拖延时间之外，本宫想不出其他为你们争取的办法！”
“如果我自暴自弃……真的找几个男人来玩龙阳，怎么样？”水溶道，“孤不相信，黄杨升会舍得真答应将女儿嫁给一个断袖！”
“胡闹！”太皇太后蓦然怒了起来，说道，“你毁了自己的名声不打紧，你要来日，林黛也要忍受那些流言蜚语？……如果你真成了断袖，皇家会将这些事情捂得不透风！”
“王爷，相信太皇太后。”黛玉的声音飘飘渺渺，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王爷，相信太皇太后……对整个局势而言，这是最好的办法……其实，惜春妹妹是极好的女子，她也喜欢画画……您完全可以真的娶了她。”
太皇太后的面色渐渐温和起来，走到黛玉身边，轻轻拍着黛玉的肩膀道：“懂事的孩子，惹人怜的孩子！”
水溶摇头道：“太皇太后，我……真的不能答应。”
“不，王爷，您必须答应。如果您不答应，那么等皇上定下黄家女儿的婚事您再反对的话——会将皇上的愤怒与疑心推向最高点。”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相信太皇太后，没错的。”
水溶只觉得天地在旋转，他几乎要晕厥。只是，他的头脑很清醒，他没有晕厥。
片刻之后，他终于镇定下来，看着黛玉，声音像是在赌咒，又像是在发誓：“孤，……绝不负你……”
太皇太后悄悄退了下去，她要将时间留给这两个孩子。
过了今天，也许有三年的时间，他们不能见面了，至少不能经常见面了。
她是一个老人了，见多了这样的场面。
留一点时间给两个孩子，让他们哭，让他们笑，让他们留下自己的誓言。
方才，自己做了一个许诺……自己也不肯定能实现的许诺。一年之后，毁了水溶与贾惜春的婚事，而且要让贾惜春名誉无损……其实，毁了这桩婚姻，太皇太后做得到。要让贾惜春名誉无损，太皇太后……做不到。方才这样说话，不过是要减轻水溶的负罪感罢了。她很害怕两人会问她具体办法，幸好两人都没有问。
水溶，向来是纯良的孩子。他没有问，是因为他没有想到，皇祖母会骗他。
林黛……她为什么不问？
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神，太皇太后……有一种负罪感。林黛说：“惜春妹妹是极好的女孩子，您完全可以真的娶了她。”——也就是说，林黛，已经做好了让位的准备。
为了水溶的安全，她愿意做出牺牲，愿意将水溶让给别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怜爱？
留点时间给他们吧，让他们多说点话，将接下来三年的话都说完。
只是，太皇太后没有想到，两个孩子，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他们只是握着对方的手，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与心跳。
在静谧的宫殿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要将对方，深深的印入眼帘里，印入自己的心里。
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知道我爱你。只是，眼下的形势，我们不得不分离。你将要将自己禁锢入高墙，你将与你不认识的女子定下婚事。
我要将自己送进朝廷，送进漩涡，在那鬼蜮一般的龌龊里，挣扎着，积攒力量，为了你，也为了自己，为了我们的将来。
等我们有了自保的力量……那么，我才能恢复女儿身，才能让你大大方方的来娶我。
一切话都不用说，一切话都藏在我的心里，通过我的心跳，传给你。
在两手相握的时候，你和我的心，是相通的……其实，不相握的时候，心也是相通的。
水溶一直担心着黛玉流泪，只是没有想到，黛玉始终没有流泪。
水溶终于搂住了黛玉的纤腰，低下头，轻轻的，轻轻的，吻了下去。
片刻。虽然是片刻，却是像亘古那样漫长。
黛玉轻轻将水溶推开，低声道：“王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转身，黛玉推开了宫门，离去。
那袅娜的背影，将水溶看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