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侯当然撵上了胖墩墩的福临,但这时两人已经跑到孝庄的宫门外了。
福临不再大笑,默默停住脚步。这里头的人,不是他可以去见的,中午在御花园里相遇是偶然,可眼下他若是进去了,便是将一月一会的决定作废。这个决定不是他能够作废的,这个决定,也代表了他的弱小。
看出了福临的不甘,李侯上前一步,轻声问道:“万岁爷,天色不早了,您——”
不等李侯说完,福临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朕知道,让朕再站一会儿。”福临仰头望着高高的宫门,口里随着他的话不停冒着白气,袅袅升到头顶便消失了。
李侯于是不再多言,静静立于他身旁守着。
一刻钟后,福临终于觉得冷了,不自主地缩缩肩膀。一旁的李侯颇有眼色地将自己带出来的斗篷披在福临身上,福临拉着领子拢了拢,小脸一下一下蹭着斗篷领上一圈厚厚的白狐毛。
“走吧!”
他语气轻快,想必在大雪中站了这么一会儿心境也开阔了。
两人转身欲走,却听身后有人呼唤:“万岁爷。”
这时从孝庄宫门里走出的,正是苏茉尔。她手提食盒,笑意盈盈地看着福临,扬了扬食盒,对福临道:“万岁爷今日可一饱口福了,这些糕点是太后娘娘亲手制作的。”
孝庄做的有什么可稀奇,又不是你做给我吃的。福临在心中腹诽,脸上却又染上笑容,道:“姑姑可有帮忙?”
苏茉尔这时却赧然一笑,羞涩的模样让福临怦然心动。“万岁爷,奴才什么都能做,可若让奴才下厨,那简直是倒帮忙了。”
的确,苏茉尔身段好,脾性好,聪慧过人,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是能拿的出手的。只可惜,佳人并非完人,她偏偏不会下厨。
对于这一点,孝庄是颇有体会。当年苏茉尔进入府中伺候待字闺中的孝庄——即布木布泰,孝庄曾让苏茉尔进厨房打下手,不期厨房竟被烧个精光。若不是有身手好的护卫救她出来,恐怕苏茉尔的命运就该是幼年葬身火海了。后来,苏茉尔再也没进过厨房。
福临叹息:“可惜朕倒挺想吃姑姑你做的。”
他言语之间没有表现出对孝庄亲手做的糕点有什么兴趣,明显地偏向于苏茉尔。但苏茉尔却不怎么高兴,孝庄做糕点时她就在一旁观看,本想帮忙,却又无处下手。偏偏孝庄又不肯命宫女们帮忙,最后糕点出炉,孝庄的脸上袍子上都不知道在哪里印了许多灶灰,发丝微乱,旗头上的簪花也摇摇欲坠,半点没有平时端庄稳重的模样。
虽是狼狈不堪,孝庄却十分欣慰,捧着一碟糕点笑意盈盈对苏茉尔道:“福临与我愈发不亲近了,他大概也察觉我与多尔衮之间不明不白,对我颇有嫌隙。这糕点我如此辛苦才做出来,但愿他能明白我这为娘的心意。”
苏茉尔当时便觉出几分心酸,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她守在孝庄身边,经历无数风雨,对孝庄的心态是感同身受的。
而眼下看福临的心思,竟是对孝庄的心意没有半点感动。苏茉尔心中微怒,碍于福临的身份,最终不发一语,默默地跟在福临身后回宫。
郁闷的不仅是苏茉尔,福临也觉得自己挺郁闷,原本是想讨好她的,末了怎么这人还不高兴了呢?福临回想了短短的两句对话,死活也不觉得自己言语行为上有哪里不对,惹了苏茉尔不高兴。苦思冥想一路后,福临终于想通了,也多亏家里的妻女,这苏茉尔忽然不高兴,脾气变化太急,恐怕是,嗯,应当是她的亲戚来看望她了吧。
咳咳,福临望了苏茉尔窈窕的背影一眼,轻咳两声以化去尴尬。
苏茉尔这时若知道福临脑子里想的什么,怕早就跳起来飞奔而出了,哪里还能安安稳稳站在桌边为福临摆上糕点?
虽说心里对这些甜腻腻的糕点不大感兴趣,但福临很是乖觉地卖面子给苏茉尔,肉乎乎的小手拈了两块桂花糕含进嘴里。桂花本就香甜,孝庄蒸糕点时也不知加了多少糖进去,此时福临只觉得嘴里甜得发腻,连带着胃里的午膳都要吐出来了。他下意识就要吐出来,但一看苏茉尔期待的目光,他再怎么也不敢惹苏茉尔不高兴了,便皱着眉头囫囵吞下。不待喘气,他端起桌上的冷茶一口灌下去,这才舒缓下来,压住了恶心之感。
“万岁爷,这是午后的茶了,您怎么能喝这个呢?”李侯赶紧夺下冷茶,免得福临再吞一大口下去。
正巧上茶的宫女端来热茶,李侯赶紧奉上。
福临咕哝:“不就是一口冷茶么。”不肯接茶,这李侯简直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啰嗦,大事小事统统都要管一管才肯罢休。
苏茉尔见福临骄纵的模样,愈发不爽了。在苏茉尔眼中,福临已经完全成了不知好歹的小毛头,分不清好坏,脾气也极差,简直没得救了。
心中不愉快,手上的力道也就没有控制好,苏茉尔接过李侯手中的茶,啪地放在桌上,茶杯与盖子碰得叮当响,还溅出许多茶水来。见李侯与福临都瞪大眼睛瞧着自己,苏茉尔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不卑不亢地屈膝请罪:“奴才该死。”
虽说是请罪,这话却说得重了,本是小事一桩,又哪里牵扯到死罪了呢?这明显是苏茉尔在发气,福临怎么会察觉不出。既然是亲戚来了,脾气坏点,倒也是正常的。福临未曾想到苏茉尔是对自己生气,只想着让苏茉尔好好休息,便道:“姑姑言重了,大概是姑姑累了,不如姑姑早些用膳休息吧,这里有李侯伺候着呢。”
苏茉尔也不客气,草草说了句:“奴才告退。”便急匆匆地出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