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将临，大街上一改往日的人潮涌动，街道上铺了满满一层无人打理的落叶，原本艳丽的颜色此时竟已经隐隐染上了枯黄。月痕国的十一月是一个萧索的季节，街道两旁的树叶几乎快落光了，只剩下两旁光秃秃的树枝，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倍觉凄凉。
酒楼里零散的坐着几个人，一脸愁闷，怕是正担心远在战场上的亲人。
扶着墙头，尚涟慢慢的转过了身，将背靠在墙上，有明媚却并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照进了她的眼睛里。
不由得便开始有些恍惚。
尚涟记得那天，月无玡骑着高大的骏马来到了她的身边，也是这样的阳光下，月无玡脸上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折射着幽幽的冷光。
他说，涟，等我回来。
尚涟沉默无语，而月无玡便将这沉默当成了默许，紫色的眼眸里染上了浓浓的笑意，然后，一人一马便快速消失在了远方绯色的夕阳下。
所有人都知道月痕国的二皇子月无玡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上都是一个一呼百应的角色。可是，几乎在所有人在看到他这层光辉的时候，都没有去注意过他是怎么样获得的那样的权利，曾经是怎样的艰辛。
何况现在的月无玡只是一个皇子而已。他的存在对有些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毕竟月痕国的皇子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在那皇宫的深处还有个传言中重病缠身默默无闻的三皇子，月无邢。
即使是重病缠身，那月无邢也终究是活了二十年了不是么？
尚涟知道，边关一战月无玡是一定会去的，只因为月无玡这人从来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面对着明媚的阳光，尚涟慢慢的瞌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去，她真的等得到他的回来么？
尚涟紧紧地咬着下唇，连咬出了血也浑然不觉，或许，她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力气去顾及这么多，都上的冷汗更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滚落，瞬见打湿了她额边的长发。
毒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尚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得到月无玡回来的那个时候。
幸好……幸好当初自己没有答应，没有承诺便不算约定吧……
撑在身后墙上的身体渐渐的没了力气，尚涟只觉眼前一黑，身体无力的想旁边倒去。
在沉浸于黑暗的前一秒，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接住了她绵软的身体。
颤抖了下睫毛，尚涟终究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1号，是你么……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尚涟发现她已经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屋子里。
转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尚涟看到旁边面无表情的黑衣人。
尚涟愣了下，随后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以为你会借机把我毁尸灭迹”
徐忘淡淡地扫了一眼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女子，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下，“我也以为我会那么做。”可是终究还是没有。
本以为自己话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尚涟此时忍不住心里的惊讶，在她印象里，这个黑衣人一直都是冷冷的，甚至对她还有着强烈的敌意。他此时的回应对尚涟来说多多少少有些受宠若惊。
冷冷地瞥了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尚涟，徐忘随即敛起了眼眸，“我永远不会背叛主上。”
这一个解释，也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个警告。
“即使知道对他来说留下我没有任何好处。”因干涸而裂开的嘴唇在尚涟说话的一张一合见生出一股撕裂般的疼，尚涟抿了抿嘴唇，有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我也想那么做，要不是那个人拦着的话……
徐忘的左手不着痕迹的抚上了腰侧，只要轻轻一按便会传出一阵灼热的疼，
淡淡地瞥了眼床上略显狼狈的尚涟，不甘自眼底一闪而过。如果不是有那个人拦着，你早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尚涟扯了扯了嘴角，“可是，我还不想死。”她能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疼痛中流了出来，很可笑，竟然只有疼痛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死，她不怕，只是当死亡近在眼前的时候她却没有了当初那份洒脱，心中，有些执念，道不清，说不明。
哪知，徐忘话音刚落，徐忘却突然像只被激怒的狮子：“你还想得到些什么，你已经害的主上失去了大半的功力你还想要什么！”眼底是藏不住的仇恨和嫉妒。
“大半的功力……”尚涟瞬间陷入了疑惑。
“主上会受内伤都是你手造成的！”徐忘狠狠的盯着尚涟，恨不得能将她碎尸万段，“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你凭什么！那全是主上用血……”咆哮的声音戛然而止。徐忘苍白了一张脸，愤恨尽退，一脸恐惧。
那日，在那间华美的密室中，主上的话清晰可见。
“忘，记住我说的话。”
记得，他当然记得，如果说出那个秘密，他便永远没有站在他旁边的机会。即使在黑暗的角落里也不行……
主上永远都知道如何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呵……呵呵……尚涟，你赢了。”徐忘颓废的退了几步，知道触到身后的墙壁。
“你喜欢他。”普通的陈述句。尚涟平静的注视着那个突然间颓然的男子，话语里没有任何鄙夷。
喜欢？徐忘摇了摇头，他有什么资格喜欢？
初见月无玡的时候，徐忘就知道自己只配做他的影子，那个不过才十一岁的孩子，有着柔顺的银白长发和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睛。那是徐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光明正大的看着那张精致的脸。
像一个能迷惑人心的妖精，然后那个妖精用一只匕首抵住了他的喉管，无视他这样做会让扯痛自己满身的伤痕。
他说，追随我，做我的影子。
追随……异常坚定的命令。
然后当时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徐忘坚定的点了点头。
永不背叛。匕首深入了几分。
永不……
然后，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年。只是这十年什么也没有变，他依旧是高不可攀的主上，他依旧是属于黑暗的影子。
“放心吧，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徐忘浑身一震。
尚涟闭上了眼睛，“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静默了片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吱呀”一声被隔在了门外。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尚涟的手紧紧抓着剩下的床单，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尽露。
尚涟狠狠的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艳红的液体打湿的枕畔。
毒，又发作了……
可是，这一次并不如上一次般陷入黑暗，疼痛依旧在继续，尚涟的思绪却越加清明。
她以为，这一仗足以还请欠下的人情。可是没想到，原来她所欠下的何止这一点。
月无玡，你为何要如此做。这样的牵绊你让我怎么还？
又一口血从嘴角溢出，顺着耳根流进了枕头里。
如果可以，尚涟真想大笑出声，她真笨，她早想到的不是吗？那药里的血腥味如此明显。可是为何当初还能吃得那么坦然。
尚涟啊尚涟，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要拿什么来还？拿什么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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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月痕国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
战场中的惊雷一鸣惊人，在漫漫硝烟中轩辕士兵闻雷四散，溃不成军。月痕国不战而胜。
那一仗据说是因为他们的神——月痕国的二皇子出现在了战场，这一仗后来被传为了是有神兵相助。
昏昏沉沉之间，尚涟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有时会拉拉她的手，有时会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
是谁？是谁的声音如此温暖？是谁的声音如此绝望？
这一次，尚涟再一次脱离了黑暗，她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从那黑暗中找回了思绪，只是，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前几次不管她如何努力都睁不开沉重的眼皮，这一次也一样吧，她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因为这么做的后果只能是让下一次的黑暗更快的降临。
突然，手上多出了一个温暖的大手，熟悉的温暖，可是脑海中一片茫然，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有那分熟悉一袭可辨。
“涟，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快起来了，快睁开眼看看我。”
“涟，睁开眼啊，你答应过我要等我回来的。”
睁开眼……真的可以么？
突然，耳畔多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玡，放弃吧。没用的。”这又是谁？
“不会的，她不是吃了轮回么？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白夜黯然的看着陷入疯狂的好友，仿佛风一吹就回到的身体，干枯的银色长发，空洞无神的紫色双眸。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月无玡吗？
“我看着她吃下去的，我亲眼看见的……”
白夜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可是，那药没有成功。”
一句话让月无玡犹如五雷轰顶。伏在床头的身体瞬间陷入僵硬。
“怎么可能不会成功！怎么可能！明明所有的药材都找到了的，你在骗我！”盯着白夜的紫色眼眸染上了丝丝血红。
“我也希望可以成功。”被压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可是，你知道那药为什么叫轮回吗？轮回者，生死相续，有人生必定有人死。你么有那么多血来炼制那药，玡，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即使是放弃了所有。即使是……
白夜看了眼床上的人，即使……是为此失去最爱的人。
“血……”听到了这个字月无玡像是瞬间回过了神，“如果，我之前没有用那血来替他压制毒性……我是不是就可以……是不是……”
白夜黯然的看着月无玡，蠕动了下唇，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呵……呵呵……这就是轮回吗……”
月无玡颓废的垂下了双肩，身体伏在床沿上，肩膀不停的抖动着，口中发出不只是哭还是笑的嘶哑的声音。
尚涟紧闭着双眼，耳畔凄厉的笑声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得她的心一阵抽疼。
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尚涟想出声制止这笑声，可是此是的她像是躺在一片虚无当中，忘记了开口和睁眼的方法。
“涟，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救你的，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一道轻微而坚定的话语过后，尚涟感觉到喷在自己耳畔出的气息消失了，然后，四周陷入了沉静，再然后天黑了……
这一次尚涟是被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吵醒的，真的是吵，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自己的世界里突然被外人入侵，而她还无力阻止。然后她便醒了。
只是，这时没有人注意到尚涟的醒来。
睁着一双漆黑的的眼睛，盯着床顶尚涟忍不住疑惑，这是哪里？好熟悉的感觉，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她看转了转有些酸疼的脖子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向庭院里。那里有三四个人忙忙碌碌的搬弄这花草，那吵醒她的吵杂的声音便是从他们口中传出来的。
“这次二殿下要成亲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味，那样神一般的人物，不知什么样的人才配的上啊。”
“听说是北辰国的公主，传言貌若天仙呐，而且还听说那个公主以后是有机会做北辰国女帝的人。”
“那不是很般配。”
“不过我听说北辰国的皇室人员历来都是使毒高手……”
“这有什么？难道二殿下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毒女子？”
“哈哈哈，有理有理……”
二殿下？公主？成亲？
尚涟盯着那些人眼里自始至终都是一片茫然，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弄不懂他们为何会在这里，这里不是改一片空寂的么。尚涟不知道为何她会这么笃定，只是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在不断提醒她，事实就该如此。
“谁准许你们到这里来的，滚！”一声怒喝出现在院子里。
“军……军师……”尚涟看到几个人唯唯诺诺了一番，放下手中的花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然后，透过敞开的窗户，尚涟看到了那个人。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还有脸颊处因紧抿着唇而若隐若现的梨涡。
“1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