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高挂天空,璀璨群星,尽显夜色柔美,此情此景,最容易让人心生孤寂,尤其是自我放逐之人,最容易在心头浮现出“曾经”这个词,那些曾经也必然不会多美好,充斥着无奈与无能为力的自我欺骗,以及对那个曾经的自己的不满。
然而自我放逐的人会自动忽略这些回忆,当王聂抬头的那一瞬间,孤独感还未袭来,他又收回了目光,回到漆黑的小巷里。举头望月,不如低头看路不是。
甚至,没来由的,王聂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走着走着几乎快要哼起小曲了。
不过这种心情没有保持多久,在他回到院子,推开院门的时候,马上就被惊讶取代了。没出什么大事,只是院子里景象与往日差别太大了点。
院子里多了两匹高头大马,这倒是意料之中。除此之外,堆积在堂屋里的那些陈年杂物,全都被搬到了院子里,王聂数年没洗的床单被褥也都洗干净挂了出来,这会儿都晾干了。这种活儿绝对不是三叶会干的,那就只能是那小丫头了。
推开门,堂屋里果然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有些久远的熟悉感,让王聂想去了多年以前,一家人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母亲也是每天都把屋子打扫得这般干净。堂屋里那张桌子也被清洗干净,摆上了饭菜,三叶就坐在桌旁,啃着个梨子,看他的碗筷,应该是吃过了。
“怎么样?是不是认不出来了”三叶含糊不清的说道。
王聂没理会他,反问道“那小丫头呢?”
“少爷你回来了”不用三叶回答,小姑娘自己冒出头来了。这屋子多少年没收拾过了,清理起来太费劲,看样子她还在收拾呢。见到王聂,赶紧去洗了手,给王聂添饭。
王聂确实饿了,扒了几口饭后,发现桌上没有她的碗筷“喂!丫头,你吃饭没有?”
一旁三叶插嘴道“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犟,就是不吃饭,说是要等她家大少爷先吃她才能吃”
小丫头抓着裙角,一副怕生的模样,加上一整天收拾这破屋子,白净净的小脸花了,头发也灰仆仆的,王聂看了心疼,毕竟是自己抱回来的不是。
而且第一天就把人家小姑娘一个人丢在家里,王聂也有些歉意,尽量放缓语气道“吃饭吧,这里不是茶园”
小姑娘也不再坚持,给自己拿了副碗筷,坐下吃饭,只是很拘谨,大概是胆儿太小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三叶这家伙一直盯着她看。
吃饱喝足的感觉最是舒坦,王聂正享受着,小姑娘却立马递给他一个嫩黄梨子,王聂啃了一口,水津津的,更享受了,不过“哪来的梨,三爷你买的?”
“是那个……那个”小姑娘摇晃着手指,艰难的寻找形容词。
“是小鬼送来的”三叶说道。
王聂更奇怪了“那个小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
对了,那个小鬼叫知恩,自己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想到这,转头去看小姑娘“说起来,小丫头你叫什么?”
小姑娘赶紧放下碗筷,准备回答,王聂又不高兴了“放着干嘛,都说不是茶园,边吃边说”
三叶反对道“你不要乱教,姑娘家怎么能跟你比”
小姑娘更局促了,又不知道该听谁的。
“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三叶道。
“我叫虫儿”
王聂和三叶突然的都沉默了。
名字在这个世界上是很重要的。孩子尚未出生,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父母就会提前准备好几个名字,会高兴的为选哪一个而烦恼。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家,即使食不果腹,也要从牙齿缝里抠出几斤粮食,拼了命也要上山猎张鹿皮,只为找个识字的算命先生读书人,给自己孩子求个好名字。
就像那个小鬼,就算别人一辈子都叫他小鬼,他也必须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知恩。
孤儿,可悲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们没有名字,他们有的,只是别人随随便便取的一个代号,就像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在生死存亡之际,只会被遗忘在柴房里。因为“虫儿”只是她的个代号,而不是一个名字。
二人的突然沉默,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她开始不安了。
“少……少爷,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眼泪已经在打转。
我做错了事,所以不要我了。
从出生就被抛弃,所以最怕被抛弃,可怜的小丫头,已经被抛弃两次了。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拼命的证明自己有价值,哪怕醒来后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也要默默的干活,收拾房屋,清洗被子,做饭,一刻也不停歇。
因为害怕不能干活了就会被遗弃。
可是,这么拼命了,还是会有第三次。
明天,王聂和三叶就要启程,一趟生死难料的旅途,带着她,只会害死她。王聂和三叶都不敢为她的生命负责,所以只能再一次的抛弃她。
这就是无奈,无能为力。
小姑娘意识到了,咬着银牙,泪流满面。
王聂侧过头,不敢看。
三叶伸出手,揉着她的小脑袋,叹息一声,突然笑了。
“丫头,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哥哥”
小姑娘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哽咽道“……哥……”
三叶开心的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突然有面容一肃:
“好!既然你叫了我一声哥,我就认了你这个妹妹了”
小姑娘停止了流泪。三叶接着说,语气是少有的严肃,有种庄重而神圣的仪式感,如同立地起誓:
“你听着,我姓房,从今以后,你也姓房,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你就是三妹,我们上边还有一个大哥。二哥没什么文采,给不了你好听的名字,就先叫虫儿,但二哥答应你,将来我一定会请天下最有文采的大读书人,为你取一个天下最好听的名”
这是结拜,不,比结拜更深,从此刻起,他们已是血亲,虫儿,是她的名字了。
这一刻,王聂震惊了,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没有无能为力的事,只是没有全力以赴而已。
虫儿喜极而泣,三叶眼角也带着泪花,手掌宠溺的揉着小丫头的脑瓜儿。
到头来,今天还是让人高兴的一天,然而离别是注定的,这大概是这对刚刚成为兄妹的兄妹,此生最后一夜的相聚,王聂不敢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这一路的凶险,三叶同样清楚,只是现在又有些不同了,他有了牵挂,不知是好是坏,不过有一点三叶清楚,这一刻,是他此生少有的温馨时光。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牵挂”
这是当年另一个人对三叶说过的一句话,现在,三叶终于也能体会这种心情,终于知道了,这“唯一”二字,究竟包含了多少真情。
三叶扯了扯脖子上的细绳,取下从不离身的吊坠来,吊坠用作坠子的是一颗佛珠,珠子珠子玲珑剔透,颜色如同新鲜鸡血一般鲜艳欲滴。
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三叶把它戴在了虫儿的脖子上。
虫儿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感受得到三叶的心意,那是从未有过的关爱,眼圈又是一红。
三叶为她擦干泪水“我可怜的妹妹,愿你不再流泪,因为接下来的路,又要你一个人走了,二哥不在身边,你一定要坚强”
虫儿又要流泪,但为了证明自己能坚强,只好闭上眼睛,然而泪水还是滚滚而下。
屋外,王聂也没闲着,他烧了一锅热水,又找来那个多年不用的大缸,洗干净后送到了虫儿的屋里,最好的床单被褥也一同送进去。
老天作证,他王聂王爷,何时服侍过别人,只有别人服侍他的份,至于现在……也许,他也把虫儿当成妹妹了。
兄妹俩说完话,三叶让她去洗澡,小丫头在这垃圾场鼓捣一整天,满身灰尘,三叶现在很是心疼,顺便的,三叶也对王聂细心的一面,表示了某种程度的震惊以及感谢。
一夜无话,第二天,两人醒来时,虫儿已经准备好饭菜等着二人了。
今日启程,前路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