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晓晴家里吃过晚饭后,晓晴就背起书包送我回家了。一来晓晴怕我母亲还在气头上,我回到家里势必又得挨骂;二来她说既然我的身体已经好了,那么从今晚开始就帮我补习吧。
“帮我补习!”我既惊又喜地问。
“不愿意?”晓晴故意问。
“不是,我只是,只是……我太高兴了!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才好。”我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从我们以往的关系来说我们并不是十分亲密的同学与朋友,相反,在我的印象里晓晴对我的态度始终有那么一点傲慢,也不是说仅对我一个人,她的性格里确实有那么一股被娇纵惯了的小姐脾性,然而我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突然之间,她的任性与骄傲就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走吧!”晓晴凑上来亲热地拢过我的臂弯,笑嘻嘻地说。
晓晴从未对我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有那么一刹间我甚至要怀疑起她对我是否别有居心了。但是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开心,就好像做了一件自己多么喜欢且盼望的事情一样,她对待我的举动又是那么的自然,于是我便又想着,也许是因为她看到了我所遭遇的不幸,而内心里激发出了对我的怜悯态度吧。
我从来都不怀疑晓晴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就像现在我也不应该质疑她对待我的动机一样。
“瞧你们俩高兴的样子。”晓晴的母亲刚好喂猪回来,看到我们这样她也笑了起来。
“伯母再见。呃,伯母,晓东哥去同学家怎么还没回来呢?”临走前我又随口问了一句。
我感觉到晓晴的臂弯稍微颤动了一下,晓晴的母亲也面带忧色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为晓东说去同学家的消息是晓晴在吃饭前带回来的,当时做母亲的想问得更详细些,但是晓晴却不耐烦地回答说:那么大的一个人了,你还怕他丢了不成?
“别理他!”不等母亲回答晓晴便气呼呼地说,“我巴不得他别回来呢,一回家就给我脸色看。”
“是你给他脸色看还是他给你脸色看呀!”晓晴的母亲不满地白了女儿一眼,说。
“璟儿,我们走!”晓晴也不辩解,急急拉着我走出门去。
“晓晴,你没事吧?”我有些担心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晓晴反问我,但是她的目光没有望向我,而是径直看着前方,就好像这条千万遍走过的小巷有什么必须小心谨慎的事物存在一样。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晓晴的母亲,她正站在家门口目送我们离开,她的表情也充满了说不出的疑惑与忧虑。
但是我立刻就把所有的猜测与不安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晓晴肯帮我补习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呀,我休学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正在烦恼过几天回到学校后是否还能赶上同学们的进度。虽然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自学了,但总有些地方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我迫切地需要有一个人来指导我、帮我解我。从这方面来说,学习成绩一向优异的晓晴自然是最佳人选了。
“晓晴,要是你不帮我补习,恐怕我连学校的期末考试都没办法参加了。”我激动地说。
“不仅学习的期末考,还有升中考试,我相信只要你再加把劲的话,镇上的重点中学你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晓晴看着我,信心满满。
“这我可不敢想。”我说,“你知道我的成绩一向不太好。别说休学了这么久,就是没休学我都觉得费劲。”
“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这个老师!”
“我相信你这个老师考上重点中学不在话下,你的成绩一向都好。”我说。
“我才不用你操心,你应该相信的是,你自己的能力。”晓晴停下脚步,看着我,说。
我也停下来,我看着晓晴,她的目光是那么的郑重,我第一次因为学习的问题而感觉到了压力。“我们一起努力。”我说。
晓晴对我点点头,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我只得赶紧追了上去。
也许是因为有晓晴做伴,母亲看到我时脸色马上缓和了许多,虽然对我还是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但却立刻和晓晴就天气这一类无关痛痒的事情热络地攀谈了起来,并问晓晴要不要吃花生,她傍晚刚煮熟的花生,还热呼呼香喷喷的。晓晴一听说立马毫不客气地凑了上去,我知道我继续呆下去不仅不可能吃到花生,还会惹来一顿臭骂,于是赶紧溜上了阁楼。
在我失忆的两个多月里,如果说有什么收获或得到什么的话,那就是重新认识了晓晴,结交到了晓晴这样的一个好朋友。
我如此早地便定义晓晴是我的好朋友真的一点也不为过,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晓晴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必定会背着她的书包来找我。我们在小小的阁楼上一呆就是两三个小时。我不得不承认晓晴真的是一个好老师,她对我讲解的题目是那么的认真细致,那么的通俗易懂,我甚至觉得她比学校的老师讲得还更透彻更全面。还有,她对我落下来的功课是那么的关切,对我是否能赶上学校的进度是那么的,焦灼。
是的,焦灼。她对我的成绩,可以说比她自己的还更在乎。
我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就参加了班级里的单元考试,刚考完晓晴就着急地跑过来问我考得怎么样了,我笑着对她说也许可以及格的时候晓晴的脸马上拉下来了,她忧心忡忡地对我说:“难道只是及格吗?我们最近是那么的努力。当然,你刚回来上课,成绩暂时跟不上也是情有可原的,好在离期末的升学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我们继续努力,你的成绩一定会提高上来的。你不要灰心。”
第二天单元成绩的试卷发下来了,我考了九十五分,居全班第四名,不仅老师对我的成绩深感欣喜与惊讶,晓晴更是高兴得眉开色舞。虽然这一次考试她只得了九十六分,全班排名第三名。往常她可是稳坐第一第二名的。
“虽然成绩不错,但是也不能偷懒。你放心,晚上我还是会继续去你家的,就算不用帮你补习了,我们一起学习,互相鞭策也是好的。”晓晴对我说。
“我巴不得你这样呢!”我说,“要是你晚上不来帮我,下次我就不可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了。”
“那是自然。”晓晴大大咧咧地说。
在晓晴的不懈帮助与督促下,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镇上的重点中学,但是令我极度意外地是:晓晴居然落榜了。不仅仅我,几乎所有认识晓晴的师生,包括她的母亲都感到不可思议。晓晴向其他人解释说因为考试的那两天她刚好发烧了,因为身体的极度不舒服才导致了她正常水平的发挥。我却半信半疑,因为考试的那两天我一直和晓晴在一起,可是我却不曾发现她有任何的异常。
“因为我不想影响你考试,所以没有说出去。”晓晴笑笑地对我说。
想到晓晴不能与我一同去镇上的学校住宿了,我难过了好一阵子。但是晓晴却像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在小学结束的最后一整个暑假里,雨水稀少,骄阳似火,天气异常的炎热干燥。在这样难耐的酷暑里,每一天大人们都早早地从田头或集市上赶回家,吃过简单的午饭后便疲惫地午休去了。而我和晓晴往往选择在这时候偷偷地溜出村子。我们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手拉着手欢快地跑在烤得白晃晃的沙路上,穿过已经收割得整整齐齐,还未来得及播种的稻田,然后快速地钻进山脚下那片枝繁叶茂的树林子里。尽管骄阳当空,但树林里却非常凉爽,我们有时就在林子里东游西荡,采摘野花与从树上掉下来的野果;有时也学着男孩子那样爬到高大茂盛的树上去捉知了,掏鸟窝。晓晴总是把鸟蛋捧在手心里玩弄了几下后又重新放了回去,她从没有把鸟蛋带回家去。至于知了,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从未捉到过,倒是有一次晓晴差点从树上栽了下去。我在树枝的另一边惊慌抚摸地啊啊大叫,晓晴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的重心后懊恼地白了我一眼,说:“鬼叫什么呢!我又死不了!”
“你还嘴硬,差点你就掉下去了。”我仍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掉下去也不会有事,你没看见这下面都是野草吗?”晓晴用嘴呶了一下树底下。
“我担心你呀!”我说,虽然明知道树底下是野草丛生的烂泥地。
“我不用你担心!再说担心也没用!怎么担心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晓晴大声地回答我,说。
“你怎么了?”我委屈地看着晓晴,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发起脾气来了。
晓晴也看着我,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理,紧绷的脸色随即缓和了下来,她刚想回答我什么时,又急忙把嘴闭上了。我听到几个欢乐嘈杂的叫喊声随风传来,不一会儿就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了。是村里的几个小伙伴,他们也像我们一样结伴来这个林子里闲逛游荡的。他们大概六七个人吧,拥簇在一起显得熙熙攘攘的异常热闹。我立即把自己隐蔽进了更为密集的枝叶里,等到他们走远了我才拨开枝叶钻了出来,继而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梢上。
晓晴从她隐身的树梢上爬到我对面坐下,她刚才突如其来的急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用管他们。”晓晴温和地说。
我看着晓晴,无奈地笑了笑。自从我的经历在村子里传开后,不仅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甚至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对我敬而远之了。他们看待我的眼神既充满好奇又充满了恐惧,对我曾试图友好的接近就像见了瘟神一般的逃之夭夭。
“如果没有你,我会很孤独。”我说。
晓晴没有迎接我说这话时诚挚伤感的目光,她看着那几个正渐渐远去的昔日的小伙伴,异常地沉默着。
“是真的。”我又说。
“谢谢你,璟儿。”晓晴说。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说,“你不仅帮助我复习,还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不是这样的。”晓晴低下了头,压低了声音说。
我奇怪地看着晓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晓晴对我极其勉强地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的心情无由地低落了好一阵,不知道什么原因,如今在我面前的晓晴与我失忆前的晓晴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俩个人,如果世上存在着变身术的话,我甚至要怀疑眼前的晓晴并不是之前的那个晓晴了。我这样的想法似乎显得我满腹牢骚,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眼前的晓晴,眼前的晓晴真的很好,她对我的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不求回报的。对于她的这份感情,我不仅倍觉珍惜,更愿意对她敞开所有心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真诚与感激却总显得心事重重,不,甚至异常苦恼的样子。没错,晓晴的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仅束缚了她的心灵与自由,更令她陷入痛苦的深渊里而不知所措。如今她的一切行为,确切地讲更像是一种救赎。
“救赎!”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怔怔地看着晓晴。
“你怎么了?”晓晴不解地问。
我低下了头,回答说:“没什么。”
“你突然想到了什么,是吗?”晓晴突然变得机警起来,她看着我,用一种极其奇怪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
“是不是,你想起一些你失忆时的画面了?”过了半晌,晓晴又问。这次她的脸色凝重,就好像在面对一个即将来临的危险似的。
“我想到以后不能和你一起上中学了,有些伤心。要是你也能考上重点中学该多好,我们可以要求老师把我们分在一个宿舍里做室友。这样我们就可以白天一起上课,晚上一起睡觉,周末的时候一起回家来了。”我说。
“我才不要!”晓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她故意撇了撇嘴,说,“你说得这样肉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有那方面的倾向呢!”
“怕什么!”我笑了起来。
“你不害怕吗?人言可畏!”晓晴看着我。
“我不害怕。”我说,“真的,我现在真的不害怕。我想,可能是因为有你陪着我吧。”
晓晴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她抬起头来仰望着什么,我也抬起头来,密集的树叶就像一把巨大的绿色篷伞,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们的视线,除了树叶与枝桠,我看不到一丁点儿天空的缝隙。但是晓晴的样子那么认真,就好像在观赏天空云朵的变幻莫测似的。
“你能看到天空吗?”我闷闷地问。
“现在不行,但风吹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现在没有风。”
“迟早会有的。我也希望那阵风不要刮来,嗯,这样就不会把树叶吹散,阳光就不会晒着我们了。哎,这阳光,太毒了,我怕会中暑。”
“你有那么娇气吗?”
“我想学着娇气一点,不行吗?”
“别的不学学这个,真是莫名其妙!”
“能够娇气的人,可是个幸福无比的人!”
“你不是娇气,你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