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努特坐在王座上,带着好奇的神色等待着他的希腊客人。
然而,当看到在御前侍卫引导下走进大厅的人时,北地国王立即眯起了眼,轻轻扣住了王座的扶手。
在御前侍卫的引导下走进来的,一共有三个人。
正中的一个是个独眼龙,身材高大,体格壮实,有着浓重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和刀削斧凿般的脸型。
配合上他所戴的黑色眼罩、贴身的细棉布短衫所勾勒出的肌肉线条、下巴上那一蓬漂亮的胡须,以及目不斜视的坚毅神态——假如不是他有着典型的希腊式的黑发褐眼和蜷曲短发,就算他宣称自己是奥丁神,怕是也有些北地人会信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卡努特带兵南下和德国人死战过后,在丘陵上所见过的那个伪装成奥丁神劝说卡努特退兵的家伙——因此,一看到他出现,卡努特立即便绷紧了身体,开始琢磨要不要在他开口之前先干掉他。
而在他身后,则另有两人,分左右跟着。
在他左边的,是个比他矮一些、年轻一些,也胖……许多的秃顶。
和一脸坚毅的首领不同,这胖子细眉小眼,满脸堆笑,红润的脸庞被肥肉撑得鼓胀胀的,就好像他在嘴里含着什么吃食似的。镶着黑色貂皮边的长袍原本应该是宽松飘逸的,穿在他身上却出现了紧身的效果,看上去如同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般拖着滚圆的肚皮。
不过,这样一个长着一副可爱圆脸的人,却留着一副尖细的小胡子,一副勾头缩肩左顾右盼的姿态,让人看了就想把他打翻在地再往脸上狠剁几脚。
而最后一个,则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希腊女子。
在镶嵌着红的、绿的宝石的金色头箍下,蜷曲的浅褐色长发自然的披散在肩膀上,和镶嵌着金丝、宝石的大圆领口一起衬托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淡紫色的细棉布长裙温柔的拢出窈窕的曲线,随着女子绵软的步伐如温柔的海浪般泛起阵阵迷人的涟漪,让人禁不住沉醉其中。
和壮汉的坚毅、胖子的猥琐不同,这位女士始终带着恬静柔美的笑容,如同参加舞会般随意可亲,显然也是受过良好的宫廷教育的。
等到三人齐齐向卡努特见礼之后,为首的那名希腊人便展颜一笑:“骁勇睿智的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我的人跟我说,你有笔生意要和我谈?”犹豫再三,卡努特还是决定先按下杀意,听听对方的说辞——虽然不太可能,但万一对方是皇帝的使节呢?
希腊人淡然一笑:“事实上,我撒谎了。”
卡努特再次眯起眼,看着希腊人:“我想,你一定有合适的理由?”
希腊人恭敬,但多少带着点自得的点头,重新站直身体,露出愁苦的表情叹息一声:“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陛下。”
“原本,我一向自诩机智,可谁想到,这一次我的机智却把自己坑了进去,想来想去,只好前来投靠您了。”
“投靠我?”卡努特一愣,随即冷笑起来:“这话怎么说的?”
“啊,我们甘格尔家族,世代都是商人。当然,我们的货物可能有些特殊。而为了能够安全和稳当的做生意,所以我们也会偶尔为皇帝陛下做些他不能活着不愿做的事情。”
这个自白让卡努特露出了微笑。显而易见,对方也是个给皇帝做黑活儿的——这让曾今充当皇帝刽子手的卡努特对他生出了些许亲近感。
“我们的主要生意伙伴都在德国,所以,上次皇帝就把那个事交代给我了。”说着,迎着卡努特的目光,那位甘格尔无奈的苦笑一下,摊开双手:“当时的情况您也知道,事态发展之迅速,连皇帝陛下也没料到,我接到任务的时候几乎完全没有时间准备,只能急匆匆的做出那样的事情。”
卡努特沉默着点头,并没有回答。
“我自问还算是完满的完成了皇帝陛下交代任务,也想着以后做生意可以更加安稳——可这不就把自己坑进去了?”
“我所做的那件事一旦败露,那一位是必然会抛出我的脑袋来解决事情的。而为了更方便的拧下我的脑袋,我恐怕就得随时呆在皇帝陛下手边。”说着,希腊人叹了口气。
“您也知道,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可是如果我逃的话,不说家族受牵连,自己能不能逃得掉也是问题。”
卡努特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所以,你就跑来找我?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希腊人摸了摸鼻子,飞快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胖子:“我当然担心啊。但是我这个侄子说,如果我试图逃跑,皇帝必然会宰了我;如果我老老实实呆在皇帝身边,万一事情败露,皇帝八成会宰了我;而如果我来投靠您,为您效力,那么即便事情败露,您最多只有三成会宰了我——所以,我这不就来了?”
听到这话,卡努特便惊讶的看了一眼旁边那个胖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小人是阿加玛·甘格尔。”胖子微笑着开口,以软绵绵的腔调回答。
“你觉得,罗马皇帝有八成机会在了你的……”
“叔叔,陛下。”看到卡努特迟疑,阿加玛轻柔的微笑着表明了两人的关系。
“叔叔,而我却只有三成机会?”
“确实如此,陛下。”
“你觉得和那位皇帝比起来,我更加不喜欢杀人?”
看到卡努特眯起眼,阿加玛微微退缩了一下,之后仍旧保持着笑容轻轻摇头:“并非如此啊陛下。北地人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豪情是众所周知不容质疑的。我之所以会作出这种判断,仅仅只是因为,在您的英明领导之下,我们叔侄的作用更大而已。”
“您原本不过是地方上的豪杰,君临北地征服四国也不过是近似五年的事情。除了过人的武力、神灵的眷顾之外,您的智慧也是人所不及的——所以,即便是您很想立即杀掉我们,在了解到我们对您的作用之后,您也会打消之前的念头的。”
“是吗?”
卡努特仍旧不置可否,阿加玛却反而镇定下来:“正是如此。我的叔叔一直以来都为皇帝处置德国的情报事务,而我则是一名优秀的谋士——如果是在皇帝身边,如我和叔叔这样的人虽然不会太多,但也绝对不少,皇帝陛下为了达到目的杀掉一两个并不值得在意。”
这话让卡努特露出了微笑:“而在我这边……”
“就算您身边有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太多。所以,就算您哪天生气想要宰了我们,只要先避过风头,我们的命就留住了。”
“好吧,我已经知道你叔叔的本事了,那么你的呢?给我看看。”
“恩……”听卡努特这么说,阿加玛露出为难的神色:“难道说服我叔叔前来帮您还不算吗?”
卡努特摇了摇头。
“好吧……”舔了舔嘴唇,搓了搓手,阿加玛回头看了看,“陛下……您能不能让您的卫士把门让开?”
“干嘛?”
“嘿嘿,我这不是盘算着,万一那句话惹您生气,想宰了我,我好跑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您消气了再回来嘛。”
这样无赖的回答让卡努特笑着摇头,也让一群御前武士哄笑起来,而他的叔叔则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和那女子一起转过头,一副“我跟这家伙没关系”的样子。
“你就直接说吧,我保证不杀你。”
尽管卡努特已经做出了保证,阿加玛·甘格尔还是一脸为难,又看了看大门——于是,卡努特便摆了摆手,示意守在门口的卫士让开。
看到逃命通道露出来之后,阿加玛又向大门口走了几步,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认真的看着卡努特:“陛下啊,作为一名国王,您结交盟友的眼光也太差了——在君士坦丁堡,就连没成年的小毛孩子都会做得比您好。”
这话一出口,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用一副看死人的眼光看着阿加玛。
卡努特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来,按住扶手:“能说服我,就不打死你。”
“您的国家和德国近邻,又是异教徒的国家,那么德国必然与您为敌——这时候,您就应该尽早和那些德国人的敌人拉关系,套交情,约定了共同进退,一齐对付德国人。”
“可是您呢?您不和南方诸国打交道,不去了解他们的远近亲疏也就罢了,您居然和德国人的敌人的敌人结盟,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卡努特皱起眉,看着胖子,想了想,随手从自己的手臂上退下一个金环丢过去:“说详细点,别给我含含糊糊的。”
看到卡努特丢出金环,阿加玛知道这是这位国王对自己话有了兴趣,赏自己的,便连忙笑嘻嘻的迈步伸手去接。
谁想卡努特手头极准,原本是直接朝着他怀里丢的,他这一上前,就自己主动迎了上去。若是个身手敏捷的战士,直接伸手在空中接住到也不妨事,可他却是个胖子,手头远没有心思那么快,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便被金环“砰”的一声正砸在脑门上。
阿加玛“哎呦”一声叫出来,抬手去捂脑门,又发现金环要掉到地上,便连忙伸手去抓,又没抓住,便手忙脚乱的追着金环一路向下,最终“咚”的一声扑倒在地。
看着这胖子耍宝,卡努特无奈的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额头:“要不我还是弄死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