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给那些打着小算盘的老头子们弄清楚木堡群的修建到底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的时间,卡努特便开口说起了第三件事:“第三件事,就是市镇的建设。”
听卡努特说到这个议题,听众们立即坐直了身体——卡努特所说的前两件事,第一件还无关紧要,第二件就事关大局——可以想见,市镇建设恐怕是更重要的事情。
“照理说,这事不该我过问——各地的耕地、树林、草场,均各自有主,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就算是国王也不能随意侵占。”
既然“照理说”已经说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是不讲理的了——于是,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难道这个卡努特也要效仿那个哈拉尔德,剥夺别人的祖地?
“可这事,我想了想,还真的只有我出面,才能办得成。”
“我想着,把那些离着村子太远,三五户人家的小地方全都撤了;那些地处偏远,人口不多的村子也撤了;全都并到附近的市镇上来。这样,即避免了那些小地方的人遇到麻烦没人帮衬,也增加了市镇的人口,再给市镇修上围墙,也可以保护大家。”
发觉卡努特似乎是说完了,一个老头便迟疑着开口:“那庄园呢?”
“庄园?”卡努特楞了一下,一副完全没想过的表情,“庄园本来人口就不少,自然是原样不动。当然啦,要是各位想进市镇里享受安稳,我也不反对。”
跟着卡努特一起,一干庄园主纷纷干笑。
开玩笑!傻子才想“进市镇享受安稳”呢!
在庄园上,一切都是自己的,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进了市镇里,各种事情都得和别人商量着来——就这一条就足以让所有人却步了,更何况很可能还要被卡努特重点关注?
一帮人再次表示还是愿意在庄园上图个清净。而卡努特则再次表态:“当然,这些做法,早晚都是要在国内推行的。不过到底怎么弄,我也不太有数,所以先在咱们这边试试看——具体的事情,就要劳烦诸位多费心了。”
卡努特话里的意思,立即被人精们咂摸出来了。实际上,就算卡努特的话里没别的意思,他们也能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来——于是,又是一阵歌功颂德表忠心——如果不是人精们足够精明,歌功颂德也带着矜持和自尊,那这场宴会可就叫人恶心了。
豪强们对卡努特的赞誉,主要是对于医师行会和农业行会的建设。
医师行会的人不多,但所属的学派却不少。罗马人、犹太人、撒拉森人,各自都有各自治病救命的方法,甚至连对病症的判断和理论也完全不同。
但在卡努特的安排下,这些医师在各地行医,详细记录病人的症状、治疗的方法、治疗的结果——对比之下,不但确实得出了许多非常有效的方法,也在地方上培养出一批能够处理些小病的“半医师”。
虽然说这样边实验边治病的做法也导致了一些死伤,但总的来说还是救活治好的人更多。
那些从医师行会的行医中得到救治的人固然感念着医师们救命治病的情分,自然也没忘记这些医师是谁请来给他们看病的,自然对卡努特也心存感激,此刻说出来也算得上是情真意切。
如果说对医师行会的设置,宾客们是抱着感激之情,那么说起农业行会,这些庄园主们就是满心欢喜了。
农业行会里,除了原本在北地经验丰富的老农夫之外,也很有一批从南边或掠或买或抢弄过来的农夫和学士。这些人在北地农耕的基础上,引入了大量南方的耕种技术,实实在在的提高了地方上的粮食产量。
而且,从罗马帝国来的农学博士们所有的经验,更多的是在大农庄里耕种的经验。他们所提出的举措,自然也对这些地方上的庄园主们最有利。
结果,这几年下来,无论是那些最早就决定和农业行会合作使用新技术的,还是看到别人确实得了好处才决定立刻跟上的,大家从田里得到的收益都确确实实的增加了不少——说起来,一个个老头子都是眉开眼笑,酒到杯干,没口子的赞美卡努特的英明慷慨。
而真正让老头子们感到格外满意的,则是卡努特的税制——虽然卡努特明明白白的知道农夫们从土地里得到的产出增加了,却完全没有因此而增税的动作。
这样,所有人通过学习更厉害的种地方法所得的额外收入,就完完全全是自己了的——这自然让所有人都高兴。
多喝了几杯酒,便有老爷子扯着嗓子向卡努特敬酒,大声表示自己要再拉上船支,去南方抢它十个八个的奴隶回来,正好把自己祖地上空置未垦的地方也开出来。
“那可不好。”
开宴以来,这还是卡努特第一次明确的表示反对意见,而且还是在袭掠奴隶的事情上。顿时,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敬酒的老爷子僵立当场,酒完全醒了。
看到自己的父亲被国王当众反驳丢了面子,跟在老爷子身边的庄户人便一脸不服的站了起来:“那有什么不好?咱们本来就是出海袭掠补贴家用,一贯是如此的。就算你是国王,也不能不让咱们出海啊。”
听到这话,一群御前侍卫纷纷起立——照惯例,这种喝多了之后顶撞国王的,怕是不太好收场。
但卡努特却满不在乎的摆手一笑:“我可不是说不让你们出海。我是说,抢奴隶不好。”
停了一下,卡努特才接着说:“我知道,你们这两年收成好了一些,可以省下一些去南边买粮过冬的钱,若是不省钱继续买粮,就可以额外养活几个人。所以你们才想去南边抢人,多弄些劳力,将来也可以多挣些产业。”
大厅里所有人都不住的点头。原本,在他们看来,这次和德国人交战也是个抢人的大好时机。结果卡努特根本不要俘虏,把抓到的人都献祭给奥丁神了,叫许多人的期待落了个空——老爷子选在这个时候和卡努特说出来,未尝没有撺掇卡努特再次组织船队南下劫人的意思。
“可是你们自己琢磨琢磨——从外面抢来的人,若是个女的,你得当心她跑了,怕她死了;若是个男的,你还得防着他朝你复仇。虽然说等过些年他们完全断了念想也就好了,可这头几年终归是麻烦。”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卡努特说的也是正理。
“所以我才说不好——从外面掠来的人,哪有咱们本地人,自己人可靠?”
这话顿时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之后,刚才还一脸不服的反驳卡努特的汉子也迟疑、畏缩的看着卡努特:“陛下……您的意思是……要咱们在本地掠人?”
“噗……”卡努特说完一句话,正将牛角杯举到唇边喝酒,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一口酒喷了一地。
之后,卡努特才没好气的瞪了发话的人一眼:“你的酒都喝到脑子里去了吧!整个北地都是我的,我教你们掠我的人?”
这话让其他人笑了起来,也让之前发话的汉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呵呵,是多喝了两杯……”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人,他老爹之前也是带着向自己介绍过的,不过并没有介绍年纪,而卡努特也早把他的名字忘记了。
“三十二了,陛下。”
“结婚了吗?”
“五年前结的婚,妻子是……”
“几个孩子?”卡努特才不在乎他妻子是谁——反正也无非是附近地方上的哪个“贵族”家的姑娘。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陛下。”发觉卡努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被问话的就更加茫然和不安,于是也回答得越发恭敬。
卡努特点了点头,又转向刚刚向自己表示要带船队南下劫掠人口的老爷子——那老爷子正是这汉子的父亲:“所以,我说,眼下你的庄园上粮食多了,能养活更多人了;我这边又设了医师行会,也有专门照顾妇女的医师——你就只想着去南边劫些奴隶,就不想多几个孙子孙女?”
“这……”让卡努特这么一问,老爷子眼前一亮,随即又迟疑起来。
“当然,现在让你儿子儿媳多给你生几个孩子,接下来的十几年里那是只出不进的。可难道你自己的骨血不比外面劫来的人更可靠?等他们长大了,做什么不都比一群奴隶来得可靠?再说,儿孙满堂是长者的荣耀,血脉繁盛是家族的权势,些许几个奴隶,哪里比得上多子多孙呢?”
一些人仍旧在迟疑着,另一些人则认同的连连点头——别的都不说,单单只看地方上的事务,那些有七八个儿子的人,说起话来就比那些只有一两个儿子的要硬得多,卡努特的话,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大道理。
“总之,要是你们问我的话,我给你们说——你们田里的庄家多收了,能多养活人了,与其去外面劫些外人来吃你们的粮食,还不如自己在家多生养些孩子。就算自己不想生养,由家奴生养的,也总比强行抢来的可靠。”
说完,卡努特便向椅背上一靠,将思考的时间留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