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北地海盗的事件做了处置之后,来自德国各地的贵族们便纷纷散去。
之后,不等亨利休息,维利吉斯——美因茨的大主教,亨利的重要支持者之一,便走了进来。
这一位德高望重,权柄煊赫,更难得本人也是一位著名的骑士,慷慨仗义,品行高洁,在德国南部各地都有许多好朋友,深得亨利的信重。
见到老朋友一脸忧虑的进门,亨利便站起身:“维利吉斯我的朋友,看起来,你对于那些北地海盗的处置不太满意?”
“是。”两人相处许久,对彼此都很了解,也没有什么客套话,“那个小年轻根本无法对付那些北地海盗。”
亨利皱了一下眉:“您认为他的战术不对?”
“这不是战术的问题!”烦躁的一摆手,大主教不耐烦的看着亨利:“您没必要把对付那些人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
维利吉斯毫不留情的指责让亨利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之后放弃的露出笑容,举起手:“好吧我的老朋友,你还是那么不讲情面。”
“只有对真正的朋友我才如此。”
“确实,我认为那个小年轻不可能歼灭那群北地海盗。”停顿了一下,亨利二世才接着说:“他的计划不错,应该能给那些海盗以重创,但他自己的队伍恐怕剩不下什么。但我们最初的目的不就是要对付海盗吗?为此而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
大主教沉默着,抿着嘴,严厉的看着他的皇帝。
在维利吉斯的瞪视下,德国皇帝很快投降:“好吧,好吧。利奥最近弗里斯兰人走得太近了,另外一些人也不怎么安分,我需要敲打他们一下。”
这是一个真实而且合理的解释。但大主教还是摇了摇头:“恕我直言,陛下。当您的臣子们做出了是您不悦的事情时,惩罚应该,也只能来自您本人,以及您本人所委派的。利用敌人削弱您的臣子,同时也会削弱您的威严。”
“本应受到您庇护的人遭到打击,所有人都会质疑您的威力。您的臣民会寻求其它的庇护者以保障自己的安全,而您的敌人则会认为您并没有能力保有您的财产而采取行动——这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亨利二世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说的我也知道。可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私下集合起来,准备好认为可以和我对抗的力量,然后发动一场叛乱?难道这样我的威严就不会受损了?”
大主教沉默片刻,之后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才再次开口:“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皮尔格里姆失败,北地海盗仍旧保持了继续作战的能力,您该怎么办?而且,如果北地海盗这一支舰队被摧毁了,又派出了一支新的舰队,您该怎么办?”
“他们会那么做吗?我的军队正要北上!”
“他们会那么做的。”维利吉斯肯定的点头,“北地海盗已经多年不像这样南下洗劫了,他们南下的目的正是为了向我们示威,也是为了迫使我们的军队回转——他们宁愿在我们的土地上而不是他们的土地上交战。”
这就是说,之所以汉堡被毁,沿途的村子被屠杀,都是因为德皇响应北方基督徒的求助集结大军北上——这是北地异教徒对他的报复。
这样的结论让亨利觉得有点不舒服。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挑了下眉毛:“那么,您以为,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们继续南下呢?”
“正面的,彻底的击败他们,不止从肉体上,也从灵魂上!”
大主教的断言把亨利吓了一跳——要怎么样才能从灵魂上击败一个国家?
但德皇知道,自己的这位老伙计一旦开口,必有所指:“你的意思是?”
果然,大主教认真的看着德皇:“长久以来,北地的异教徒们都自负武勇。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在海上,只有极少的人能击败他们,而在陆地上,他们也可以轻易的屠杀同等数量的对手。一直以来,骁勇善战都是那些北地人最骄傲的地方。”
“如果我们用大量的军队消灭了他们,他们会认为不是他们不善战而是他们人少所以才落败。而此时,即便他们暂时臣服,那么一旦我们的人数不够多,他们就会立即跳起来试图把我们粉碎。”
“如果我们按照皮尔格里姆的计划击败了他们,他们会认为不是他们不善战而是他们被诡计所击败。而此时,他们甚至根本不会臣服,只会立即重新集结起一支军队,以更谨慎的姿态作战。”
“而反过来,如果我们能在他们最骄傲的地方,正面的,公平的击败他们,他们就会意识到,我们是比他们更加强大的,从而心生畏惧,甘愿臣服。”
这样的论断听起来还是很合理的:“所以,你的意思是……”
“集结一支规模和北地海盗数量相当的步兵部队,在陆地上正面击溃他们,放走那些逃兵回去散布他们失败的消息。”
尽管亨利二世对此早有预料,但真正亲耳听到维利吉斯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惊:“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主教笑了起来,平静的看着自己的皇帝:“你认为我们做不到,对吗?”
大主教的话虽然平和,这却是一个相当尖刻和严厉的指责——如果皇帝承认,那就意味着承认了他认为德国的战士是不如北地战士,因此非要依靠人数、装备或是什么其它优势来弥补,否则绝不可能获胜的。
没有任何人会愿意承认自己的同胞不如其它人——除非这个人先天就是一个软弱、自卑而且无能的小人物。
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所以他宁愿把他的同胞形容成和他自己一样无能的存在,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无能是“理所当然”的。
但亨利二世绝不是这样的人——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强势、坚定的领袖,也不乏灵活的处事手段:“我当然不这么认为。但是你也要知道,我的老伙计,你所设想的战局,恐怕需要经过非常慎重的筹划才能实现。”
“我们现在连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都不知道,集合规模相当的军队也就无从做起。”
“我们的军队是步兵,行军速度就比不上那些沿河行进的海盗。”
“而即便我们追上了他们,他们也完全可以避而不战,躲到河流的对岸去。”
“换句话说,除非那些北地海盗愿意配合,否则我们恐怕完全不能和他们进行这样一场战争——虽然我确信,这样的战争一旦开始,最终的胜利者必然是我们。”
亨利所说,都是实实在在的困难——和那种草率的自己制订了一个方案,就一厢情愿的认为方案所必须的诸多条件必然能满足的小年轻不同,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们固然会制订方案,却会先确保方案必须的条件确实存在。
而提出这一计划的维利吉斯,也是一个“老家伙”,自然也想过这些:“这群北地海盗一路南下,不可能彻底摧毁所有村子,总会有人幸存。从幸存者那里我们会知道他们的数量的。”
“而且,就算我们集合的军队规模过大,交战时也可以撤离一些军队,不投入战斗。”
“至于行进速度,我们没必要跟在敌人后面——他们沿河而下,摧毁所有的村子和城堡,都是需要消耗时间的——我们只需要在上游集结军队等他们来就可以了。”
“而交战本身……”
说着,大主教自己也笑了出来:“在势均力敌的时候,那些人会拒绝别人的挑战吗?”
这个问题让皇帝也笑了出来——虽然北地也有些狡猾的领袖,或者怯战的懦夫,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不会拒绝任何“势均力敌”的战斗的——甚至,很多明明落于下风的战斗,那些疯子有时也会很高兴的欣然前往,然后丢下一地尸体。
于是,大主教的计划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你认为,派谁去做这件事比较好呢?”
“我会亲自去。”似乎就是为了给亨利来点刺激的,维利吉斯大主教又抛出了一个让他的皇帝心跳加速的回答。
“你要亲自在战阵上面对那些北地人?”
“是。”
抬起手,摆了摆,长了张嘴,最后,亨利二世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我们都不年轻了,老伙计。”
大主教笑了起来:“那么,你以为,有哪个年轻人能够坚定而且准确的执行这个计划呢?谁能够抵挡‘易北河沿岸拯救者’的**,在明明拥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下主动削减自己的兵力来和敌人做一场公平的对决?”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公允的说,在自己占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下主动削减兵力以求公平不但是愚蠢,简直就是疯狂。可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北地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弱于德国人的,那么北地海盗南下袭击也就不会停止。
在心底里将自己信得过的那些臣下挨个想了一遍之后,亨利二世放弃的摇摇头:“好吧,我得承认,在领导这场战争上,除我之外恐怕确实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而你不能抛弃大军轻骑南下。”
“是,我不能。”
“所以,我必须去。”
“千万小心,别忘了……”
“对,对,我们已经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