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眨眼之间,两支军队便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尽管队伍中有很多不列颠人,但克努特的军队还是保留了大量的“丹麦风格”——冲锋在前的战士,惯例是挥舞丹麦斧的悍勇之士。
而相比之下,反倒是卡努特这边,由北地人组成的军队,更加不像北地战士——在队伍的最前面,举着蒙皮大盾的战士将盾牌连接成一道长墙,齐齐的向着敌人推进。
两支军队撞在一起,就如同铁锤砸上铁砧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同时,迸射出无数火花。
在撞击的前一瞬,那些在战士大营里接受过战阵训练的战士们齐齐从将盾墙举高,从盾墙下将宝剑对准敌人的要害刺了出去——在疯狂的奔跑下,敌人就好像自己撞上来一样,几乎瞬间就被刺了个对穿。
而在被宝剑刺穿后,那些原本应该高高举起,狠狠劈下的战斧,也就失去了力气和准头,胡乱的敲打在盾牌上,之后被弹开。
但是,并不是每个战士都经过了足够的训练。而且,即便卡努特特意要求铁匠们在剑的顶端加以收束打磨成便于刺杀的锐利剑尖,北地人惯用的阔剑仍旧更加适合斩杀而非刺杀。
结果就是,在那些熟练的战士干净利落的解决自己的对手的同时,还有些人没来得及发动攻击,或者虽然发动刺击,却没有刺中目标,被铠甲划开了武器。
这样的失误所带来的后果是致命的。
当一名壮汉熟练的挥舞丹麦斧的时候,正确的做法是闪避或者偏斜,而不是防御、格挡。
沉重的斧刃呼啸着落下,斩断蒙皮盾边缘的铁箍,劈碎木质撕裂蒙皮。
紧接着,盾牌后面的手臂便如同干枯的树枝般发出粉碎的脆响,在没有被彻底劈开的臂甲后展示出诡异的弯折。
仅仅只是失去左臂还算是幸运的。那些特别生疏,在发动攻击时没来得及收住脚,以至于身体太过靠前的则更加不幸——当战斧劈开盾牌之后,迎接斧刃的不是他们的左臂,而是头颅。
重斧毫无阻碍的下沉,将锋利的刃口和铁盔内卷的部分一齐楔进颅骨,把鲜血和脑浆急速的挤压出来——而中斧的人甚至连临死的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冲锋的碰撞发生在一瞬间,而最大规模的死伤也就发生在这个瞬间。
接下来,两支军队便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搏斗。
和亲自带着队伍冲杀在最前面的卡努特不同,尽管也下达了全军冲锋的命令,克努特却在几十名卫兵的保护下骑着马呆在后面。
尽管这种做法不能像卡努特那样给全军将士以鼓舞,却更有利于统观全局,并且依据局势的变化及时的采取措施。
在这样全面的视野下,克努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按照北地人的习惯,卡努特的军队中最精锐的显然是紧跟在卡努特身边,位于整个阵列最中央的那群战士。而最弱的自然是位于最两翼的战士。
克努特这边,也是按照同样的方式布置的。
阵列最中央的,是以他的环甲兵为核心的丹麦本土武士部队。这支部队的两边,则是那些来自不列颠北方,有不列颠血统的丹麦武士。最两翼的则是不列颠南部的战士——按照一个丹麦人的观点,毫无疑问的,丹麦人是强过不列颠人的。
换句话说,整场战斗里,双方都是强对强,弱对弱,毫无花俏的对拼。
但两下对拼的结果,却叫克努特看不明白了。
在整个战阵的最中央,卡努特和他的近卫们稳稳的站着,镇定自若的一下一下将剑刺出去、收回来,从无落空,就好像那些最老练的渔夫拿着鱼叉扎鱼一样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环甲兵一个个杀死,让克努特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那些最值得信赖的环甲兵布置在战阵中央了。
而在中央战团的两边,那些北部不列颠人的区域里,被克努特认为“比丹麦本地战士弱,但是比不列颠人强”的战士们反倒打得不错,虽然也有死伤,但并没有一边倒,反而能够取得和敌人持平的成绩。
最让克努特吃惊的,反倒是那些不列颠人——这些被克努特认为“最弱”的战士,在战阵两翼取得了整条战线上最好的成绩,不但不落下风,而且稳稳的压着他们的敌人,逐渐的将战线向前推进。
结果,在这样让人完全看不明白的局势下,卡努特的阵型便渐渐的变成了一个中央突起的月牙,而克努特的军队则如同漫过礁石的海浪,渐渐的从两翼将敌人包围了起来。
见到这样的局面,克努特心中暗喜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为难。
使他欣喜的是,照这个局面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他的军队就会赢得完全的胜利了——等到他的军队彻底将敌人从两翼包围起来,敌人最弱的两翼就会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溃,进而带动整个阵线的崩溃——这个时候,因为卡努特和他的卫队在最前端,撤退不及时就会被包围,而无论是俘虏还是杀死卡努特,都将意味着他获得对丹麦无可争议的统治权。
而让他感到为难的则是卡努特和他的战士们所展示出来的战斗力。
这些战士单打独斗的武艺未必有他们眼下所表现的这么优秀,但毫无疑问他们精于战阵配合——这样,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就能发挥出独自一人绝对无法发挥出的力量——消灭掉这么一支队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想一想就让克努特觉得头疼。
不过,这场战斗也为克努特打开了新的思路。
通常情况下,北地人衡量一个人是否是优秀的武士,都是看他的个人战力高下,就连大军交战也更倾向于狂冲猛打、捉对厮杀,用个人武力高下、军中勇士多寡来决定战争的胜负。
但卡努特麾下战士的表现向克努特展示了另外一种可能——依靠个人实力一般但长于配合的战士组成战阵来对付那些强大的敌人,一样是有取胜机会的。
当然,这样的做法势必会招致那些自负武勇过人的贵族豪强的反对,在丹麦人中恐怕推行不了。但不列颠地方人口众多,战士们的体格和勇气普遍都不是那么值得夸耀,正好是新式军队的合格人选。
不过,不列颠人的忠诚始终是个问题——如果不能有效的笼络他们,那么这种训练也就无从展开。
克努特这么盘算着的时候,场上的局势已经变得对他越发有利了——因为侧翼被包围,在卡努特军队两翼的战士显得越发的慌乱,虽然还没有丢下武器逃跑,却已经撤得更加靠后了——这样,包围圈就由原来的新月变成了半圆。
“我们赢了!”这样宣告的同时,克努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就在他的面前,卡努特的王旗猛的朝着他这边倒了下来!
这样的情况让克努特忍不住将身体挺得更直,就好像这样他就能看到更多情况似的——但实际上,倒下的王旗那边并没有任何新的情况——卡努特和他的兄弟们仍在那里死死的钉着,重复着“扎鱼”的动作。
紧接着,那面王旗再次竖立起来,高高飘扬,告诉所有北地王国的战士他们的国王安然无恙。
然后,王旗再次倒下,立起,倒下,立起。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再愚蠢的人也已经悟出,这并非卡努特那边发生了什么问题,而是卡努特在向什么人发信,下达命令!
想到这一点,克努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在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卡努特还留了能够扭转战局的后手?
就在同时,藏在北方树林里,眼看着己方落败而心焦如焚的哈拉尔德猛的大叫一声,翻身上马,举起斧子大吼起来:“弟兄们,到咱们上场啦!”
紧接着,所有的战士便都争先恐后的上马,朝着战场跑了过去。
伴随着距离战场越来越进,战马速度越来越快,哈拉尔德的眼睛便瞪得越大。
最后,带着满脸的欢欣和期待,哈拉尔德扯着嗓子大吼起来:“风暴来啦!”
在他身边的骑兵们也和他们的领袖一样处于高度的亢奋状态,虽然未必意识到老大在喊什么,却还是立即跟着吼了起来:“风暴,风暴!”
伴随着这样疯狂的咆哮,披着铁甲的战马迈着不可阻挡的步伐直扑向不列颠人的背后。
因为已经形成了对北国大军的半包围,许多不列颠人几乎是完全背对北方的——听到背后传来马蹄声和咆哮声而急忙转身,他们就变成了腹背受敌,反倒成了被包围的一方。
借助着战马前冲的势头,铁甲骑兵们挥舞着战斧冲进敌阵,就好像挥舞着长柄镰刀进入麦田收割的农夫般轻松自如的将面前那些惊慌失措的不列颠人一片片的变成残肢断臂和横飞血肉。
之后,不列颠人的左翼,不可避免的崩溃了。
而在卡努特大军右翼的,正是来自文德王国的文德战士。因为没有经过训练、装备粗劣等原因,从开战起他们就被敌人压着打,只是出于对克努特的报复的畏惧才咬牙坚持到现在。
结果,不列颠人一旦开始溃逃,文德战士们便决定将他们之前的牺牲和憋屈全部发挥出来,毫不留情的吼叫着发动了追击。
克努特脸色铁青的看着唾手可得的胜利变成一场难堪的溃败,轻轻摇了摇头,在心底里暗暗懊悔,之后在卫队的保护下向着大营撤退——在那些铁甲骑兵冲出来的时候,他曾经考虑过派遣自己的队伍去拦住敌人,却又心疼自己的亲卫战士——结果,只是这么一个迟疑,一切就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