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普萨拉大神殿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围着上百个棚子——在这些棚子中间,则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空地的周围,数以千计的北欧人远远近近的站着,将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次的马肉大典,和上一次的间隔并没有九年,但来的人却比以往要多得多。
原本,随着丹麦、挪威的陆续基督化,前来参加马肉大典的人已经一次比一次少。但在卡努特征服了挪威之后,许多被迫诡异的人便毫不犹豫的换回了自己的信仰;而原本许多被说服皈依的在见识到发生在卡努特身上的神迹之后,也纷纷改变了信仰。
这样,瑞典、挪威、芬兰三地前来参加马肉大典的人便使这次祭奠变得无比隆重。
而那些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皈依,从一出生就是基督徒的丹麦人,在得了卡努特“不夺取他们祖地、不强迫他们改宗”的许诺之后,因为要听听卡努特在马肉大典之后要对所有人说些什么,此刻也远远的等着,即象是观礼者,又象是见证人——这样,参加大典的人就更多了。
在空地的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青铜大锅。
这口锅仔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作为圣物被供奉在大神殿里,只有九年一次的马肉大典时才会拿出来,用来烹煮作为祭品的马和狗——据说,在以前,还会煮人——不过,这种事情已经很多代人都不曾发生了。
在一人多高的大锅下面,是各种用来做烧柴的原木,此刻正熊熊燃烧着。
而作为主祭人的卡努特,则站在那口大锅后面的高台上——据说,在古早时候,站在这里为祭品放血的是个女祭司——不过,很久以前,这一神圣的职责就已经由酋长、国王亲自承担了。
为了这一天,卡努特穿上了他全套的“礼仪用”服饰——由瑞典和挪威两顶王冠合并在一起做成的大金冠、镀着金箔而在阳光和火光下闪闪发光的鳞片甲、大红色的披风、新铸的宝剑、绘得漂漂亮亮的蒙皮圆盾。
在他身后,几位从各地赶回来的长老全部披着黑色的长袍,带着尖顶宽沿软帽,提着长柄斧以助祭的身份站着。
而在高台下,参观祭礼的各地豪族所围出来的空地上,卡努特的宫廷诗人们则在合力弹唱着赞颂索尔、奥丁和弗雷三位大神的古代诗歌。
这一天,天气虽然远没有卡努特杀死丹麦国王的那一天恶劣,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阴沉的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空,让观察太阳的位置计算时间变得特别困难。虽然雨水还没有下来,但凛冽的风和空气里的腥气却不容质疑的宣告了暴雨降至。
按理说,象这样的天气是不应该举行典仪的,否则一旦暴雨倾盆,柴堆熄灭,就是大大的凶兆。
然而,在前一天晚上的占卜中,卡努特却得到了“举行典仪”的结果,而几位长老的占卜也没有得到反对的意见,所以典礼便如期进行了。
因为没办法计算时间,卡努特只能根据台下的宫廷诗人们歌唱的进度来计算时间——到了他们开始唱第六首诗的时候,卡努特便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大喊起来。
听到卡努特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卡努特说话。
然而,他们谁也听不懂——卡努特所用的,是古早时候北地人的语言,虽然和现在的语言有亲缘关系,但语音腔调变化极大,且又比如今的措辞简练干脆,就让人听的似是而非、不知所云。
这话其实卡努特自己也听不懂,还是前几天在几位长老的教导下强背下来的——甚至,就连几位长老也只知道,这是祭礼的开场诗,大意是向几位神灵求告、献上祭品,让神灵保佑他们牲畜健壮、渔猎顺利、谷物丰收、战无不胜。
等卡努特背诵完毕,外面便有人牵上献祭用的马和狗。
狗到是没什么可说的,可那马一亮相,便引起一阵惊呼声——那并非北地常见的矮马,而是来自诺夫哥罗德的巨马。即便是北欧壮汉,在那马面前也显得有些“矮小”。
牵着巨马走上高台,牵马的兄弟便拉住了巨马在卡努特面前停下。
又背了几句诗,卡努特便单手握剑,高高举起,一剑斩下。
伴随着台下一群人的惊呼声,战马连悲鸣也没来得及,便被斩下了首级。当硕大的马头掉在高台的木板上,弹跳着在青铜大锅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时,巨大的马身仍旧矗立在原地,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斩下首级。
紧接着,不给观礼者赞叹卡努特过人臂力和锐的机会,几名长老大步上前,乱服齐下,在一片鲜血激射中将巨马剁成肉块,和内脏一齐抛进大锅。
处理了巨马之后,紧张的狂吠的大狗也被牵了上来,依旧是一剑断首、乱斧分尸,丢进大锅。
而等到大锅里的水开始沸腾后,台下的各地豪族便依次上台,按照传统“吸食祭品的蒸汽以获得勇气和力量”。
整个过程中,宫廷诗人一直在吟咏着赞颂神灵的诗歌,而每一个上台吸食蒸汽的人也都恭敬的向卡努特行礼——如果说之前他们敬拜的是卡努特作为国王的权柄,那么现在就是敬拜卡努特作为祭祀的权柄。
等到所有参加祭典的人都吸过蒸汽,向神殿献过祭品,宫廷诗人的诗歌正好唱完最后一首——而卡努特则站在高台上,大声背诵着宣告祭奠结束的诗歌——同样的,大家都知道这一段是什么意思,却谁也听不懂。
若是往常,等到卡努特背完诗歌之后,典礼就算结束,剩下的就是参加祭礼的人们参加盛大酒宴的时间了。
但是,这一次,所有人都没有动——大家都知道,卡努特要对他们说话。
沉默了片刻,卡努特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大声说了起来:“其实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你们说。”
这句话一出口,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这几年里,卡努特的崛起就如同鲸鱼喷水般迅猛而惊人,短短几年里就从一个外出冒险返乡的毛头小子成了地方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进而成了四国国王,甚至屡有神迹相伴——虽然年纪不大,但大家早习惯了将卡努特视为一个老成持重勇猛可靠的领袖人物。
在听说他要对大家说话之后,所有人都料定这一定和神谕有关,而且一定事关重大,可眼下卡努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就难免让人们大失所望,且满心疑虑。
然后,卡努特挥了挥手中的剑——只不过是片刻没用,剑刃上的血已经流淌干净了——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去过希腊人的国都,见过他们的神殿。”说着,卡努特摆了下手:“比这个富丽堂皇得多——显而易见,他们的神比我们的富有多了。”
听到卡努特这么说,不但台下的人再次议论纷纷,连卡努特身后的几个长老也变了脸色——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而卡努特自己对自己所说的,却显而易见的清楚明白:“但是毫无疑问我们的神比他们的强多了——两个信基督的国王,一个输给我两阵,一个输给我一阵,都断送在我手里。第二次更是在神灵的注视之下。”
这句话几乎是立即安抚了前来参加祭礼的所有人——基督更富有,而北地诸神更强大——但是在后面那些观礼的基督徒,就不怎么舒服了。
不过,卡努特并不在乎基督徒怎么看,径直说了下去:“我知道,我在战场上血腥残暴无人能敌;在庄园里慷慨大方热情好客;谈博学我熟记古代诗歌;论才智我惯能出口成章——总的来说,我也算是个挺不错的首领、酋长和国王。”
这么说着,卡努特自己也笑了起来——虽然他所说的都是事实,但当着各地豪杰首领的面这么自夸,也委实是头一遭。
收了笑容,卡努特神色一肃:“可若是和那些诗歌里的古代英雄相比,我也并不见得特别出色——我何德何能,得诸神如此眷顾——你们都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亲眼见证,在哈弗斯峡湾,天神和雷神索尔亲手为我加冕!”
伴随着高亢的声音,卡努特将宝剑向天用力一挥。
恰在这时,天空中猛的炸响一声霹雳,闪过一道亮光,就好像是在证实他的话似的——见到这一幕,台下顿时又是一片敬畏的低语,而后面的基督徒也脸色惨败,左顾右盼。
唯一对这声雷毫无反应的,就是卡努特自己——收回宝剑,他接着说:“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恩宠,所以我就回大神殿,在神像面前苦思,希望得到些启示。”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毫无疑问,之前的都只是铺垫,而眼下卡努特要说的才是最重要的——他在神殿苦思所得到的神灵的启示。
“一直以来我们都弄错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们以为做某些固定的事,比如在田边的石头上放块肉,或者在林子里焚烧祭品,就能得到神灵的喜爱,获得庇佑。大错特错!”
这话再次让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如果知道卡努特要说这个,他们恐怕根本不会来——这是极大的亵渎!
但是,看到卡努特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样子,再想想卡努特蒙受的神恩,底下的人又不确定起来——也许,卡努特才是对的?
“神灵岂是商贾,因我们献祭而施恩?”说着,卡努特冷笑一下,“若真如此,你不如去‘拜祭’希腊商人,他们有的是你们要的东西!若真如此,难道一个胆小鬼仅在死时勇猛了一次就可以进入英灵殿,就像基督徒所说的死前信主就可以上天堂?”
“绝非如此!恩宠因喜爱——我们的行事,我们的言语,我们的思考,我们自身使神灵喜爱!”
因为连着吼了太久,卡努特自己也停下来喘息,同时给人们想他的话的时间。
然后,卡努特再次吼了起来:“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得神灵喜爱是因为我比你们所用人都更勇猛好战——并非因为我做出了这样的行为,毕竟你们中的许多人比我好战多了,而是因为我本来就比你们更加勇猛好战——我所攀附着的船桅可以作证!”
听到这话,下面的人都信服的点头,同时笑了出来——会自己爬到桅杆上趁着船只撞击的时候跳到敌船上打算凭一己之力干掉对面一船人的,恐怕也只有卡努特了——但就是这种勇猛无畏到了“愚蠢”、“疯狂”的行径,才为他赢得了索尔神的恩宠。
紧接着,卡努特再次将剑高举:“雷神索尔可以作证!”
应着他的话,又是一声炸雷。
紧接着,在稀里哗啦的泼洒下来的倾盆暴雨中,数以千计的战士先后抽出腰间宝剑,斜指上天,疯狂的吼叫起来:“雷帝,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