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杀进教堂里的战士们就又排着队从教堂里出来了。
就像卡努特提前吩咐的那样,这群战士只杀人,不放火,就这么带着教堂里的各种缴获出来了——金、银的水盆;精致的花瓶;包金镶银的十字架——那些曾经属于教堂的珍贵财宝,转眼间就变成了北地海盗们的战利品。
在整个队伍的末尾,十几名战士抬着巨大的书本,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这些珍贵的书籍,是卡努特特别交代过的,每一个卡努特的兄弟都会注意要小心对待。
然后,莱斯泰克便看到了所有物品中最让他感到痛心的——走在书籍搬运队最前面的两个战士小心翼翼的抬着的,是一本由两块巨大木板夹着的拉丁文写成的经卷——这样的经卷,他在法兰克福的时候,也只在大教堂里见过几次,只有在最重要的日子才会被搬出来。
于是,莱斯泰克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开口了:“卡努特?”
“嗯?”
“厄……那本书,能不能……”经卷是非常珍贵的,但莱斯泰克之前已经表明了波美拉尼亚人绝不要从教堂洗劫的财物,这让少伯爵格外的为难。
然而,卡努特却已经明了了对方的意思:“你想要?那就送你了。”
“这……可是……”在卡努特说话的同时,几个北地战士便神情阴郁的看了过来,让莱斯泰克越发为难——显而易见的,自己的要求分薄了北地战士们的战利品,“我用奴隶交换……”
听到这话,卡努特哈哈一笑:“嘿,一本基督的经书而已,值得什么。送你了,算我的。”
既然卡努特明确表示这算是卡努特自己的战利品,作为礼物送给了莱斯泰克,那么就不是分薄北地战士的战利品了,和那些北地战士也就不相干了——于是,之前神色不善的看向莱斯泰克的战士们又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但真正让莱斯泰克震惊的是,卡努特竟然一语道破天机——那是一本“基督的经书”。
就算是莱斯泰克自己,也是在仔细辨认了木板上的文字之后才确认这一点的:“你认识拉丁文?”
“当然。”卡努特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会拉丁文、希腊文,还会一部分撒拉森人的文字。不然你以为我在君士坦丁堡呆的那两年什么也没干吗?”
莱斯泰克惊讶的瞪大眼睛,舔了舔嘴唇,之后摇头苦笑一下——自己在德国呆了整整五年,也只学会了拉丁文而已,而对方在君士坦丁堡呆了两年,却学会了拉丁文、希腊文和萨拉森人的文字……
这样,莱斯泰克不仅对这个人形野兽的过去好奇起来:“那你在君士坦丁堡那两年,主要是去学习?”
“怎么可能?”卡努特哈哈一笑,“那地方吃的用的都不便宜,我还带着一帮弟兄,要是光学习,我们非得饿死不可。”
“那你们……”虽然莱斯泰克在德国的时候也学习神学、天文学、历史学,还要和贵族郊游、狩猎,但他终究是有家里供给的,而卡努特看起来似乎完全不一样。
“啊……我刚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不太懂规矩,和人打了起来。然后就认识了皇帝的禁军里的几个头子。靠他们的面子,我认识了些大人物,主要是给他们做黑活。”
“黑活?”听到卡努特的话,莱斯泰克迟疑的挑起眉,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和好奇。
而卡努特看到莱斯泰克的表情,也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停顿了一下之后,卡努特露出了然的笑容,点了点头:“也难怪。可能确实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
卡努特这种神神秘秘的姿态让莱斯泰克心里升起一股厌恶和愤怒的情绪。抿了下嘴唇,压下这种会破坏自己形象和双方关系的情绪,莱斯泰克认真的看着卡努特:“怎么回事?”
卡努特笑了笑,看着莱斯泰克,压低了声音:“打个比方,仅仅只是比方说。比方说,你的父亲,受人敬重的公爵大人,在他的领地里有那么一个臣属,因为某种原因——得到了外国人的支持啊,或者诸如此类——而变得不那么听话。”
“但是不幸的是,尽管公爵大人已经掌握了确凿的消息,认定那个臣属需要立即除掉,否则就会对公爵大人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他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和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来除掉对方。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在德国,莱斯泰克的老师有时候也会出这样的题目,来考校自己的学生们对学业的理解——这让莱斯泰克有些不快,就好像卡努特是比自己更加睿智,有资格考校自己的人似的。
但莱斯泰克还是认真的思考,之后给出了合理的回答:“既然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消息,那么我对对方的计划应该是有足够了解的,足可以让我设下一个陷阱,破坏他的计划并让他的恶行公诸于众——然后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除掉他了——不过,如果情况合适,我也不介意展示一下我的仁慈。”
听到这样信心十足的回答,卡努特笑了起来:“啊,确实。如果事件来得及,这么做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做法。可并不是每一次都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有些时候,对方背后的人并不是你得罪得起的——让对方的恶行公诸于众的结果可能是直接和对方背后的人正面对抗。”
这样的反驳根本算不上反驳——虽然确实有道理,但在出题的时候并没有给出相关的说明。
但不等莱斯泰克为自己辩解,卡努特又接着说了起来:“而在面临这种棘手的情况时,就是我们这些做黑活的家伙出力的时候了。一次恐怖的强盗袭击,在人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一队无法无天的强盗杀进庄园,杀死所有人,抢走金银财宝,再一把火烧掉庄园。”
“我们干得干净利索,从无纰漏。那些大人物都愿意为了我们的服务而出一大笔钱;而洗劫庄园本身也能带来大量的收入,足够我们安逸的大吃大喝或者安心读书开销很长时间。唯一受到指责的就是那些负责维持治安的卫兵和巡逻队。可是只要他们出去随便剿灭点什么小强盗,事情也就摆平了。”
莱斯泰克被这种惊人的做法和卡努特那副得意洋洋的姿态惊呆了。
买凶杀人这种手法他不是没有想到。但通常来说这种手法都是被禁止甚至被唾弃的。
如果一个贵族可以买通强盗宰杀他的对手,那么他的对手自然也可能做同样的事情,这样所有的贵族就都失去了安全保障。
基于这样显而易见的理由,暗杀、投毒、买凶杀人之类的行为,理论上是不会,至少不应该出现在贵族圈子里的。但卡努特却说的好像在君士坦丁堡这种事情很平常似的:“难道就没有人管你们?”
卡努特哈哈一笑:“我没跟你说吗?平时我们都是住在禁军军营里的。那几个头头会负责替我判断什么活能干什么活不能干——当然他们也会分点钱,不过这是值得的。”
顿时,莱斯泰克沉默不语。
如果卡努特背后的靠山是皇帝的禁军,那一切就可以理解了——禁军的头头们能够点头的生意,必然是皇帝默许的;而既然皇帝都同意让一个人被“强盗”杀死了,那么他的死也就不会带来什么危害。
莱斯泰克默默无语的同时,卡努特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后来,有个原本参加过叛乱,后来投降了的家伙要逃亡,找到了我。禁军的几个头头也点头了——这就是说,皇帝根本没想杀他。我就带着他逃亡,去投奔他的一个朋友。”
“结果到了那边,他那朋友估计是想讨好皇帝,把他给杀了,还杀了我好些个弟兄。我一发火,就把他那朋友家给屠了。”
“杀了不该杀的人,我当然不敢再回君士坦丁堡,只好一路回家。本来还想着,回家歇歇,把事情安顿安顿,再去德国找找人,接着做老本行。谁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这么变成瑞典国王了。”
听到卡努特的话,莱斯泰克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的父亲,波美拉尼亚公爵,出身高贵,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但到如今也只是一个公爵,而且很可能这辈子都与“国王”的头衔无缘。
但是这个卡努特,这个披着人皮的野兽,给罗马帝国皇帝做黑活的杀手头子,却“酒这么变成瑞典国王了”——而且,显而易见的,卡努特对当国王这件事,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卡努特等待着莱斯泰克的回答,而莱斯泰克则觉得自己很难说出“你这该死的蛮子知道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当国王而宁愿杀死自己的兄弟妻子”之外的话,而说出这种话又很难不让卡努特立即一剑宰了自己所以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幸运的是,科比雅尔押着两个胖墩墩的老头走了过来:“有两个人,也许您应该和他们谈谈。”
看到两个穿教袍的老头,莱斯泰克立即紧张起来——他已经向卡努特要了经书,不能再要求更多,但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教士在自己面前被杀死也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
幸运的是,卡努特似乎并没有想要杀人的意思:“那么,你们两个,是怎么在我的战士的进攻下活下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