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黄昏前。
问剑山庄。
山庄的大门口有一处空地，用青石铺就而成。
风行舟坐在山庄的门口，一身白衣的他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双腿处横放着一柄剑，他神色平静，正在煮茶，沏茶，品茶。
这样的生活风行舟已习惯了十天。
他要挑战左无忌的事已过去了十天。
他已等了十天。
其他人也等了十天。
这十天里，江湖上在没有左无忌的任何消息，似乎他消失了一样，似乎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觉的他认为自己不是风庄主的对手，不敢来了。”一位在此等了数天的人说道。
“这可不一定，你看风庄主一点也不急的样子，还是在等几天吧。”另一人说道。
“你们懂的什么，这左无忌知晓风庄主的名望，他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状态来迎接这一战。我们是在等，左无忌是在等，就连风庄主也是在等。”又有一位老者说道。
暮色渐浓。
晚风已有寒意。
左无忌来了。
所有在此等待的人眼睛都是一亮，这一战，终于要开始了。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左无忌一身白衣，手持长剑，步履缓慢，神态悠闲，如漫步般走到了风行舟的跟前。
风行舟的茶已沏好，有茶香散出。
左无忌不由赞道：“好茶！”
风行舟看了他一眼，倒了杯茶，送到左无忌的跟前，问道：“你也懂茶？”
左无忌接过茶杯，仰头一口饮尽，不答反道：“我只懂剑！”
风行舟问道：“你学剑几年？”
左无忌答道：“十三年。”
风行舟笑了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横放在双腿的长剑，战了起来，原本平淡的他此刻显得有些落寞。
他学剑近四十年，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手上的剑，他已站在剑术的巅峰，心底很是寂寞。所以他的山庄名为问剑。
寂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如今已不再寂寞，看着眼前的少年，白色的衣衫有几分出尘之意，背挺的笔直，如一杆标枪，手中拿着一把剑。
一把出鞘的剑！
风行舟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微微点头。
左无忌也在看着他，眼睛已亮了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不会让自己失望。
风行舟道：“我已你等了你十天。”
左无忌道：“我也等了你十天。”
风行舟道：“哦？”
左无忌道：“这十天里我做了三件事。”
风行舟问道：“何事？”
左无忌道：“第一件事实在插花。”
风行舟脸色微变，道：“我以前也插过花。”
左无忌道：“第二件事我在看星星。”
风行舟脸色又是一变，道：“我以前也时常看星星。”
左无忌道：“第三件事我在走路。”
风行舟微笑道：“我没有赶路，我一直都在坐着。”
左无忌点点头，没有言语。
插花可以练习一个人的手劲，力道要拿捏的正好，多一分，花瓶就会碎，少一分，花枝就插不进去。求的是一个稳字，手稳，心更稳。
看星星是考研一个人的眼力，天上的星星何其多，眼花缭乱，你能数的清几颗。左无忌昨晚数了一千零一颗，星星不在天上，而在他的眼里，心里。
赶路是在调整自身的状态，不急不躁，始终如一。坐着也是如此，心如止水，古井不波。
左无忌看着风行舟。
风行舟也在看着左无忌。
两人都是剑客，一个垂名已久，一个平地崛起。
两道明亮的彩虹在暮色下划过，剑已高举，。
已在他的手中！
也在他的手中。
寒风突顿，剑风乍起。
剑刺向了风行舟！
剑刺向了左无忌！
左无忌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剑快而简单，刺了出去。
这一剑快过闪电。
这一剑笔直如直线。
面对这一剑，不管是无间，还是紫阳道长，都逼的后退，来不及应付。
风行舟没有退，他来不及退，他迎上前去，出剑。
这一剑看似缓慢。
可刹那间就到了左无忌跟前。
剑势如逆流而上的鱼儿。
这便是逆水行舟剑法！
一旁观战的群雄见两人一交手就是快过闪电的进攻，皆是眼神一紧，死死的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左无忌没有退，因为他来不及退。
因为退需要时间。
风行舟没有退，因为他来不及退。
因为退需要时间。
退需要时间，前进也需要时间。两者间的时间完全一样，既然如此，何必要退！
为何要退！
一个剑客，手中有剑，那就要勇往直前，宁折不弯！
狭路相逢勇者胜！
左无忌借着剑势，离风行舟更近，借着惊鸿而现的剑光，他甚至能看清风行舟眼角的皱纹。
他的剑落下，风行舟身上落下一片衣衫。
衣衫轻如落叶。
风行舟叹了口气。
左无忌一招完毕，忽然收剑，后掠。
一掠就是九尺。
此时，一片衣衫从左无忌身上飘落。
风行舟收剑，原地不动，缓缓道：“我输了。”
左无忌道：“是的，你输了。”
一旁观看的群豪们都是一愣，露出不解之色。
怎么刚一开始，就分出了输赢。
天色已黑，观看的群豪们距离较远，无法看到二人身上掉下的衣衫碎片。而交手过招的二人却是看的分明。
一片大，一片小。
大的输了，小的赢了。
二人身上都少了一块一角，若是换成生死之战，左无忌的剑在刺进风行舟身体里的时候，风行舟的剑也伤了他。
只是这要在千招以后。
风行舟忽然哈哈大笑。
他笑的很开心，比一个孩子拥有了心爱的玩具还要开心，比一个乞丐忽然捡到了金子还要开心。
左无忌微微一笑。
他笑的有些孤独，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中，就像一个人在茫茫雪地里。
风行舟笑道：“我老了，剑也没你快了。”
左无忌道：“是的，我赢了，只是半招。”
半招也是赢，可分生死。
风行舟道：“我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还没有如此剑术。”
左无忌沉默，不语。
他忽然觉的自己很累，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风行舟道：“最多三年，我恐怕连你的衣衫都不能沾到了。”
左无忌沉默，不语。
他忽然羡慕刚下山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哑巴，不会说话有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左无忌回头扫视了一眼别处观看的群豪，他看到了被他打落江里的江涛，一剑击败的雷震天，少林方丈无间，武当名宿紫阳。
一种孤独的感觉涌上心间。
高处不胜寒！
他已站到了剑术的巅峰，如风行舟所说的一般，再过几年，他的剑术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试问，到那时，天下谁还会是他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
走遍江湖，求一败而不能。
左无忌没有胜利者的喜悦，没有扬名天下的意气风发，而是一种悲凉。
有时候笑看天下英雄的背后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孤独与寂寞。
风行舟忽然剑交左手，挥剑，削向自己右手的手指。
左无忌脸色一变，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血腥味弥漫，风行舟一剑削掉了自己三根手指。
手指，中指，小拇指。
风行舟以后再也不能持剑。
剑客若不能持剑，那就是废人一个。
左无忌看着他，问道：“这是为什么？”
风行舟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左无忌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回去告诉你师傅，他调教出了一个好徒弟，我不如他。”
左无忌脸色一变，脱口问道：“你认识我师傅？”
风行舟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旁门左道，无所顾忌，你师傅真是用心良苦。”
说完之后，他就转身，走进了山庄。
左无忌没有阻拦，也没有再问。
他虽然年轻，却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若不想说一件事，问也是白问。
左无忌忽然觉的很累，他开始后悔。
他不应该来，他看着手中的剑，忽然觉的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