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荒人元气大伤,又惹得恶邻时时惦记,稍有不慎便会引来灭族之祸。
然而荒人最奇妙的气质,便在这最艰难的时刻与随后的岁月中体现了出来。
未入大夏之前,每一个荒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战即便是能胜也只能是场惨胜,日后还可能会招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为了给百余族人报仇,为了擒杀李英一人,最终却将数万荒人的性命留在了异国他乡。
值?不值?荒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这一战看似是以卵击石、逞一时血勇,虽然战后的荒原上不时会看到失神的老人、听到悲切的恸哭,但不管是在当时还是之后的几年里,却从来没有一个荒人站出来指责过这场战争!更没有一个荒人认为这场仗不该打!
荒人立足于荒原便是基于一个朴素的道理:我不欺负你,但你也不能欺负我,谁要是欺负我,我便打谁!打到你痛彻心扉!打到你遍体鳞伤!打到你再也不敢欺负我为止!
这是每一个荒人心中的道理!
这也是羽山心中坚持的道理!
羽山长得并不像普通荒人一般粗犷,白净的脸庞不仅普通还带着一点中原人特有的书卷气,他以前总是感觉自己没有荒人特有的坚毅气质,更没有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那股彪悍劲儿,但这一战却改变了他。
那一年,羽家夫妇没有能够回到荒原。
那一天,他又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从那天开始他与很多荒人一样都有了一种强烈到无法遏制的欲望——变强!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不被人欺负!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为爹娘报仇!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维护自己心中的道理!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保护家人!保护荒原!保护自己在意的一切!
而世间至强之路唯有修行一条,然而这条路对于荒人来说却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荒人难以修行,这是数千年以来铁定的事实。
修行难,难于上青天...
即使是在中原诸国,有修行资质的人也是万里挑一。
但就像羽天天说的,万里挑一总也还有个一。
中原富庶,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多如繁星,修行典籍更是多不胜数,诸国之中修行门派林立,在中原庞大的人口基数下,修行者虽然少却也并不鲜见,市里坊间时常有偶见仙侠的传言。
然而到了荒原,除去人口、福地、修行功法这些客观因素,荒人的体质却是阻拦他们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一道天堑。
修行修的是天道,天道在人世间的表现便是充斥于天地间的神妙灵气。
可荒人的体质与这天地灵气间的感应却是极差,差到不管荒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不甘心,大部分人苦练了几十年,到头来却还是连最基本的感知也做不到。
即使是在荒原数千年的历史上,能感知灵气者也不过百数,而且其后一生的成就也是非常有限,与中原同代的修行者相比,实在是犹如云泥。
羽山也算是天赋异禀,八岁时就灵台初醒,十岁便懵懵懂懂的感知到了天地灵气,在荒原的历史上也真可算是破天荒来头一遭了...
可虽说在修行上的天赋与一般荒人比起来是有些特殊,但他骨子里却本是个安分随性的性格,而且修行一事以前离他实在是太过遥远,加之荒原闭塞,羽山以前连灵台为何物都不知道,直到数年之前才从一些杂书的只言片语中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荒人虽然难以修行,但荒人也有自己先天的优势,那就是天生体魄便比中原人要强健许多,普通的一个荒人随随便便就能放倒三个中原汉子。
所以年轻的荒人们也早已抛弃了修行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转而去学上一些拳脚武技。
但夏荒一战之后,却让羽山的心理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拳脚武技?那有什么用!
敌得过如钢铁洪流一般的玄甲铁骑吗!
敌得过如密林一般的长枪钢刀吗!
敌得过遮天蔽日一般的劲弩利箭吗!
修行!只有修行!
如若是荒人能够修行,李英那狗贼哪敢如此张狂!
族人们又怎会为杀他一人便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爹娘又何至于会埋骨他乡!
修行!修行!一定要修行!
所以在夏荒一战之后,在无数荒人选择拼命磨练武技拳脚的时候,羽山却选择了修行这条看似绝不可能的道路,这几年来终日闭门不出,日夜苦修,薄薄的一本书被他翻散了无数次,每次都是散了再钉、破了又补。
黑河镇里的人们看着他这样子,也是议论纷纷,有鼓励、有劝阻,当然也少不了无聊人的嘲笑。
可是五年时间,已过去三年,这三年以来,羽山在一片或期盼或疑惑或轻蔑的眼神中一直咬牙坚持,可最终还是没能打破笼罩在荒人头顶的那片乌云,止步在了引气入体这一关上,无数次尝试后终还是无可奈何。
...
羽天天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望着陷入沉思的羽山,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赶忙岔开话题。
“哥,前些天漠北哥回来了,他可是咱们镇里这几年来唯一走出荒原见过世面的人哎,听说这些年在南宋那边混得还不错,好像还加入了一个叫什么什么..”
“哎!名字记不清了,反正说是什么江湖门派,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天你在屋里看书是没见着,一听说漠北哥要回来,他家十里八乡的亲戚们都赶过来了,一大早就跑到几里外去迎他,附近的小姑娘听到消息不知道赶来了多少,差点把外面的篱笆都给压坏了。”
羽天天边说边俯身拾起一块鹅卵石,想学羽山一样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瞄了半天却只在河面上砸出了一片凄惨的水花,看着水中惊慌逃窜的鱼儿,他咧嘴笑了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我说哥,你以前跟漠北哥关系不是挺好吗?这几天镇里的年轻人每天都往他那跑,听他讲一些外面的事,我也去了几回,漠北哥还提起过你呢,要不你去问问他,他懂得多,说不定知道你这到底是咋回事。”
“行了,我知道了,先回了。”
羽山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摸了摸天天的头。
一阵河风拂过,吹得地上的旧书哗哗作响,书边已经发卷,册页已然泛黄,书中字句虽模糊不清但却早已烂熟于心中,此时看着这本从不离身的旧书,羽山却觉得有了些许陌生。
俯身拾起,还是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羽山默默转身向着不远处的茅屋走去。
羽天天见羽山说走便走,连忙站起身来喊道:“哥,我还没讲完呢!”
“不用讲了,刘婶说晌午去她那吃狍子,你记着早些过去。”
羽山头也没回,摆摆手应了一句。
“哎!真的?你咋不早说!我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