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便是昨日“死而复生”的空忆。
人贩颤抖着张了张嘴，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想爬起来却感觉总有什么压着他。
他仰望着面前的人，阳光被她挡在身后，斗篷下阴沉沉一片，看不清模样，更让人觉得头皮发麻。投下的阴影盖着他半个身子，明明还未到秋季，却让他浑身发冷至颤抖起来。
他现在非常想把时间倒回去，把一时起意要抢小孩的自己狠狠打一顿。
夏家姐妹互相看了一眼，夏琉玥走到段浅身旁，恭敬地抱拳道：
“久仰空忆阁下，此人大庭广众之下抢走孩子，这事您有什么建议吗？”夏琉玥此话说得不卑不亢，给空忆汇报情况，可听起来又不像和空忆有直接的上下属关系。
这是段浅曾经要求的，当她以空忆的身份出现，没有任何伪装不能和她相认。
“是呀空忆阁下，这人太坏了，还骗别人说是弑光城的，一定有什么阴谋，要不就把他带去县衙审审好了。”夏琉璃叉着腰，不轻不重地踢了人贩一脚。
这一脚像是把所有人都踢醒了，人贩立马跪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若是真去了衙门，那些狗官铁定为了讨好空忆从重处罚，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周围的人听说那不是弑光城的人，不由得松一口气，开始指责人贩，刚刚还装聋作哑，好像没看到人贩抢小孩，现在倒是有了十足的底气，给段浅出办法处理他。
“孩子没有真的被抢走，衙门不一定会认真处理，报官意义不大，”段浅没有理会那些人，只是把目光移到夏家姐妹身上，“这事还请交给在下，在下会问清他的目的，还会让他日后不再犯。”
“那就麻烦空忆阁下啦。”夏家姐妹爽快地点点头，段浅不再管其他人，弯腰抓着人贩的后领，把人拎起半个身子，拖着就走。
手里拖着的人还在求饶挣扎，体型看起来比段浅还要高大壮实，可无奈就是挣脱不开。
一股强风吹来，人们惊慌地去保护自己的东西不被吹走，再回过神时，空忆已经不见了，夏家姐妹笑嘻嘻地接受完人们的赞赏后仿佛无事发生似的走回刚才的摊子继续看东西。
大家看她俩没跟着空忆走，纷纷认定她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但是前有空忆，一两个女侠又有什么好稀罕？指不定哪天想起来，人们还觉得女子习武有失礼仪。
靠近城门的一个幽深无人的巷子里，段浅随手把人贩甩到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翎圣凰落在她身后，这次的阴影足够把男人整个盖住。
“我们来聊聊天，聊得满意，就放你走。”空忆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却让男人感觉不寒而栗，恐惧密密麻麻地往身上爬。
“您、您说……”他坐着地上，还拼命往墙上缩了缩身体。
“是谁让你伪装成弑光城的人？”
“没、没有，没有人，我，是是我自己……”
“说清楚！”段浅非常不满人贩断断续续的回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是是！之前，之前有人亲眼看见弑光城的人突然出现，然后把街上一些小孩拉进他出来的那个黑漆漆的洞里！所以，所以我就一时糊涂想……”人贩哆哆嗦嗦地仰望着面前的人，还差一点他就要吓尿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止南枫国！后来听说其它三大国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最早是北邻国。”
“什么时候的事？”段浅有些惊讶，然后很快又冷静下来，只是问这句话的语速快了一些。
“半个月前……”
段浅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自己半个月前在做什么。
修炼、训练夏家姐妹、研究咒术、炼制丹药、加固断情崖的结界，一切都很正常，被监视不可能不知道。
“北邻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好像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或许正巧是夏家姐妹出外的时候，可是她们都会伪装好，符攸也不认识她们。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你，站起来，转过去背对我。”
段浅伸出手指勾了勾，人贩不敢犹豫，仿佛地上有钉子扎屁股，刷得一下就蹦起来，但是转身就没那么干脆了，转了半圈又忍不住转回来哀嚎：
“空忆大人，我错了！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求求您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他还想再跪下求饶几句，可是脖颈有些发凉，锋利的尖刀抵上了粗糙的皮肤。
“转过去，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人贩吓得快速转过身，身后的灰墙才刚刚入眼，他就被段浅击打中后颈，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额头还在灰墙上磕了一下。
段浅把人翻了过来，塞了一颗能让人失去短期记忆的药丸进他嘴里，然后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停在人贩额头上方，自上往下写下咒术。光灵力凝聚在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痕迹，金色的咒文快速形成，在段浅收尾后光芒大盛。
奸、杀、诒、夺，凡有一丝恶念……
段浅的视线往下，冷笑一声。
带着化形的青羽离开时，荆茉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太恶毒了，只是有一点念头就会痛，长时间后怕是要不举喽。”荆茉假装为人贩惋惜，实际上拍手拍得可开心了。
“只是刺激那部位的痛觉神经，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并没有任何损伤，不会出人命。”段浅脸不红心不跳，边走边脱下斗篷收好。
作为一个曾经学习过人体生理学的现代人，下这种咒术在她眼里只是专攻痛处，打击人体脆弱部位罢了。
荆茉笑归笑，对这些事还是处于保守的思想，扭捏着笑骂段浅几句。
“把一些小孩强行带回弑光城，你不觉得这事很熟悉吗？”扭捏完了，荆茉终于舍得放过这话题，把话题引向真正的主题。
段浅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忘了符攸之前怎么说的？他自己也是被强行带回弑光城的，这很奇怪啊，他怎么会这么做？”荆茉以为她忘了这一卦，好心地提醒道。
不料段浅却停下脚步，转头质问：
“你和符攸很熟吗？”
“不熟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这么做。他不是什么善类，他这么做，或许是想把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报复在别人身上。”
被自己的徒弟严肃地质问，荆茉挑挑眉，略微不爽地反驳：
“你拿什么判断对方不是善类，没记错的话，他无论做什么，你的第一态度都是猜疑和否认，带着深信不疑的偏见，这样的你，怎么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段浅紧抿着嘴唇，瞪着荆茉没有说话，荆茉也习惯了这徒弟不会把师父捧得比天高甚至还可能扔进泥地里的习性，抱着手和她对视。青羽服从于段浅，自然要为主人撑腰：
“你根本就不知道符攸做过什么！他曾经在主人身上下咒，害得主人时时刻刻都担心着下次咒术生效会不会死。不仅如此，妨碍主人的计划，二话不说就出手伤人，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这些都是事实，不仅是符攸对段浅伤害过的事实，也是曾经青羽认为它没有保护好段浅的事实。
“好，就算他曾经把你当成敌人，可是你也看到他后来态度的转变吧。重要的是，自符攸即位以来，弑光城有过其它的伤人事件吗？”荆茉依然固执，即便她对符攸的了解还不如段浅多。
一人一兽一鬼魂，就这么挤在窄小潮湿的小巷里互瞪着眼。
最后段浅烦闷地啧了一声，转身往外走，青羽赶紧跟上。荆茉也不甘示弱，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飘出去。
徒弟的妥协让荆茉有些飘飘然，除了修炼的事，段浅几乎不会在她们师徒间的争吵中先放弃，趁着这个劲头，荆茉决定继续煽风点火：
“浅儿，我知道你对符攸有意见，但是你想想，以符攸的性格，他的往事必然不会见人就说，所以除了弑光城本身就知道的人，他肯定只告诉了你。而现在你出关了，却正巧碰上了这样的事，说不准就是他留给你的暗号。再说了，五年前他帮你挡下了影蛇的攻击，知恩不报非君子，你要是这么绝情，可别说是为师教出来的！”
“你到底是哪边的啊！”青羽不理解地问道。这些话，怎么听都像是叫段浅赶紧去弑光城。
段浅冷哼一声，开始找荆茉话里的茬：
“弑光城的人最早是一个月前出现在北临国，如果他们抓小孩的方式是下属亲力亲为跑现场来抓，半个月时间把绝鸿大陆从北至南都拐一次，这还算正常。但是按照人贩的说法，他们是跨越空间直接出现，以符攸的能力，一天就能在多个地方同时完成，嗯……最多两天，用三天我都看不起他。所以这种做法更像是一个地方不够，要去其它地方凑齐。”
“至于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但如果符攸真想让我立刻还，五年前就会提出要求，他发现我跑了，以弑光城的能力，会找不到仙桃林和断情崖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坦白身世，但我确定我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更何况五年不见了，就是死了，要托孤也该找端木卓风，还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来提前铺垫引我去弑光城？呵，那孤儿都不知道飘到哪个深山老林去了。还有，这其中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了，假设我忽然改主意，下个月再出关，又或是今天没走那条路，他的‘暗号’我们谁也不会收到。”
“最后，就算我告诉别人师从荆茉也不会有人信，因为你已经死在五百年前了。”
荆茉话里的漏洞太多，不需要细想就能找出错误，但比起这些错误，荆茉迫切希望段浅去弑光城走一遭的意图逐渐明显，如同潜在水底的鱼慢慢靠近水面。
她想了想，于是大胆问道：
“师父三番五次地劝我去弑光城，实际上是您想去吧？”她转头去看荆茉的脸，果然捕捉到了谎言被识破的错愕。
“符攸曾经告诉过我，茉莉发钗在弑光城的古籍里记录为百里夜崖与其爱人的定情信物，那位没有名分的女子，理应是弑光城第一任王后的女子，是你吗师父？”
